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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部分

於是玄清取過馬上的包袱,一躍躍上擺渡女的小船,又拉我上船。那本是很尋常的一個動作,我的手指在接觸到他手心的一剎那,只覺得他的手溫暖乾燥,似乎能感覺到他面板下的血管隱隱搏動。而我的手,卻是冰涼潮溼的。

我與他各自坐在船頭與船尾,划船的女子卻不樂意了,支著船槳道:“你們二人本就是認識的,這樣一頭一尾坐著,等下你們要說話,我站在中間可是彆扭的很。”

玄清“嗤”地一笑,道:“姑娘說的是。那麼在下就去船尾陪著娘子安坐就是。”

“娘子?”那少女打量我的佛衣裝束,好奇道:“看她的樣子是甘露寺的姑子啊,你怎麼叫她娘子呢?”

我微覺尷尬,只好道:“我是帶髮修行的。”

那少女“哦”一聲,恍然明白過來,拍手道:“對啦,我娘是出家的,所以人家都叫她的法號‘莫言’或是姑子。你卻只是帶髮修行的。”

我微微吃驚,看那少女道:“莫言是你孃親?”仔細看下,那少女雖然身量未足,然而眉目神情,卻與莫言如出一轍。

她點一點頭,歡快道:“是啊。你也認識我娘麼?”

我點頭,“她對我照顧頗多。”她停了划槳,好奇看我一眼,道:“我娘說有個叫‘莫愁’的姑子,身世很是悽苦可憐,是說你麼?”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不覺微微窘迫,那少女自顧自道:“我瞧你這樣面黃肌瘦,定是吃不飽飯睡不好覺,難怪我娘說你悽苦可憐。”

少女的心思簡單豁朗,以為吃不飽飯睡不好覺便是人世的難過可憐。哪知這世間的事,一路遇見,是有更多難以明說的苦楚。

然而莫言說我可憐,也的確如是吧。她雖然也在佛門,可女兒就近在身邊,時時可以見到。哪像我一般,除了手中這幅畫,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我唯一的女兒的面,聽不見她哭她笑,終身成為陌路了。

少女言者無心,依舊划著她的船槳。我的愁緒卻這樣被輕易地撩撥起,悵然不樂。

玄清坐在我身邊,輕聲道:“她的母親,可是方才和你一同擦地的姑子?”我輕輕點頭算是答應,他的愁色在那一刻瀰漫上他一向溫和的眼睛,道:“你瘦了許多,我今日見你擦地辛苦不已,每日都要做這樣的重活麼?”

我搖頭,簡短道:“不是。”

那少女在一旁插嘴道:“你在大殿裡擦地麼?那是做錯事罰人的活兒,可辛苦了。我娘說過,半天擦下來連骨頭都要散架了的。”她瞥一眼玄清,道:“我聽我娘說過,莫愁是新來的,那些姑子們總是欺侮她,每日要洗許多衣裳,還要乾柴、漿洗,最是辛苦了。”

玄清看我的目光打有憐惜意味,“為何不告訴我?為何沒有人幫你主持公道,任由人欺負你?”

我低頭,神情反而平靜,“是我自己甘願的。”我坦然看著他,“甘露寺中雖然辛苦,然而少有心機爭鬥,我便是厭倦了宮中種種爭鬥才情願修行的。何況…”我低低道:“身子一旦疲累辛苦,也就再沒什麼心思記得從前苦楚痠痛了。所以,我情願自己辛苦些。”

玄清的目光了然中有一些隱忍的疼痛,彷彿晶瑩的琥珀中凝住的一片葉子或是別的。這樣靠得近,我驟然發覺,他的眼睛並不是尋常的黑色,而是淺一些,帶了一點點琥珀的溫潤色澤。

他道:“能於辛苦中獲得一刻的平靜,也是好的。最怕輾轉其中、不能自拔。”

風吹過我的髮絲,蘇蘇地癢,我仰頭看著澄淨碧藍的長天,淡淡笑道:“明白歸明白,若要自己做到,總是艱難。”

“那麼”,日光染上了山水的顏色投射到他面上,有著柔和的線條,他和言道:“此刻一起坐著,越過天空看雲、說著話,或是沉默,安靜享受片刻的平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