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將一隻花燈交到我的手裡。
是一隻老舊褪色了的花燈,花瓣在漫長的歲月流逝中已經找不到了昔日的色彩,卻依然安安靜靜綻放著盛開的姿態,花蕊中貼著一張字條,工工整整地寫著“蕭晚風”三個字,像在訴說一段情,一生戀。
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就在我即將嫁給司空長卿的前夕,蕭晚風病發,以為這一次再也撐不下去,他吃了還魂丹,千里迢迢從長川跑來皇都,為了見我最後一面。那天晚上,我帶他去放花燈,在花燈上寫上他的名字,傳說闔眼就能永遠相愛,這是一個精心刻畫的愛情幌子。我就用那個美麗的謊言欺騙了他,而他為了那個謊言,終於熬過痛苦,最後活了下來。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就是四年。誰曾想到,昔日的謊言一語成讖,我竟真與他相愛如斯。
“……等你這次回來後,我們再一起去放花燈吧,然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花燈,傻傻地問:“什麼地方呢?”
蕭晚風微微俯首,發冠垂落鬢角的金色允耳,掠過他微笑的嘴角,抬眸間一抹羞澀的溫柔:“我們以後長相廝守的地方。”
這真是一個令人殷切期盼的嚮往,我哽咽道:“好,你等我,我會很快就會回來的。”
最後,我提醒道:“在晚月回來之前,你千萬要小心小心!”也就在今天,蕭晚月藉著護送胡闕王子回國為幌子,實則暗中帶著二十萬兵馬秘密出使胡闕,待助胡闕王一統部落之後再率兵而歸。這事極為隱蔽,朝中所知之人甚少。而今路遙現今又被髮配他方,沒能在晚風身邊效力。鎮守長川的大將,一去便是兩個,怎能不讓我擔心?
蕭晚風拍拍我的腦袋,安慰道:“傻丫頭,你太小看我了,別忘記你所嫁的丈夫是誰。”
我打起精神,笑道:“當然是‘文武冠冕,天下無雙’的昭帝陛下咯!”
蕭晚風被我逗笑了,手指穿過我的長髮,痴痴道:“悅容,你記住,這個世上能殺我的人只有你,能讓我倒下的人,永遠只有你……”
我連忙捂住他的嘴巴,怒道:“呸呸,別胡說!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蕭晚風笑了笑,親吻我的掌心:“恩,說好了的,我們要廝守一輩子的,我等你回來……”
馬車踏著滾滾黃塵駛出長川,我掀開垂簾,心想,再看一眼長川的天空吧。
我想知道,究竟長川的天空跟金陵的天空,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回頭望去,那一刻,灼熱的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陽光折射出五彩的光華,映照一方紅紅的天,赤色的雲像是染了花汁的棉花,飄飄浮浮流著紅色的淚……所有的一切,全都偃息成寥廓的背景,就在那高聳入天的煙臺上,蕭晚風隻身一人站在那裡,扶著灰色冰冷的石牆,卷著蕭瑟悽切的西風,目送我慢慢地走出他的視線。
他那飛揚的衣襬,靜止在席天幕地的蒼涼中,成為我心中最永恆的定點。
以後很漫長的歲月裡,我都能清清楚楚地回憶起這一幕。
含淚,並且傷心欲絕。
那時我們誰都沒有想到,這一別,再見時,已在天涯的兩端。
再回金陵,就像是歷經了滄海桑田,恍如隔世。
這裡的一切似乎改變了,又似乎一切未曾改變。
在那肅穆莊嚴的古老城牆前,藍的天,黃的土,藺翟雲一身青衫,迎風而立,站在藍天黃土之間,撒酒而歌。很久以前我離開時他是那樣的姿勢,很久以後我回來時他仍舊是那樣的姿勢,彷彿已在這裡站了一千個輪迴,從我的馬車駛出金陵嫁往長川的那天起,就一直在那無聲地等待著,等待天地交接的盡頭在某日突然捲起歸途的黃塵。
藺翟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