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
“那個……羅敷……”然後,原本想好的話也忘了,我一時忘了自己要對他說些什麼。
他沒在意,因為他正低頭撥下額前那些長長的劉海,試圖把自己的臉掩蓋得更嚴實一些。
這動作叫我更加懊惱。
“羅敷,在裡間,我去拿……”於是更蠢的話從我嘴裡蹦了出來,我差點想剪了自己舌頭。
他抬頭朝我伸出一隻手:“等下,多少錢?”
“三十二萬六千八。”好歹價錢總算還記得很清楚。
他望著我的那雙眼睛閃了閃,然後繼續朝後退了一步:“還是這價錢……”
“是貴了點……”我乾笑。
他沉默片刻,然後輕輕嘆了口氣:“我看,還是等下次合適的時候再來買吧。”
“恩好。”
我得承認,目送他轉身離開的那顆,我不由自主鬆了口氣。
這男人的背影同他的聲音一樣讓人浮想聯翩,只要不那麼清楚記得他的臉的話。沉默而溫柔,讓人忘了剛才的罪過。甚至就在他出門剎那回頭看向我的時候,我感覺他那張破相了的臉還蠻好看。
雖然不知道,是被包圍在傷口下的眼睛好看,還是那沒了鼻翼的鼻子好看。
總之,那該是距離和燈光,還有我的心情給我帶來的一瞬間小小的魔術。
“姐姐……”忽然聽見有人叫我。
回過頭看見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人,一個瘦瘦小小的人。
偏穿了一身張揚的紅色,鮮紅的襯衣,鮮紅的百褶裙。裙長及膝,這式樣這年頭已經很少有人穿了,有些老土,不過人好看,穿什麼總是好看的。
“郝姐姐不在麼?”她問我。
那麼一個瓷娃娃似精緻的女孩子,扶著門小心朝裡張望著,讓人不由自主說話聲也輕了起來:
“不在,”我回答,“他們都出去了。”
她聽了朝我看看,有點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進來。手裡拎著只小小的竹籃子,籃子裡裝了什麼,用塊布蓋著,隨著她一路過來,裡頭叮噹作響。“哥哥說,除了赦姐姐和黃老闆,不讓我和別人說話的。”她道。
“你想買什麼?”我翻開藍面抄。
“32號和177號。”她從兜裡抽出張紙仔細看了看,然後說。
那兩個號都是醬油,但不是我們平時吃的任何一種醬油,你見過綠色長毛的醬油麼?也許有人說,見過,發黴的醬油。
黃記當然不可能賣發黴的醬油……
綠色,是因為醬油顏色是透明的,透明的裝在玻璃瓶裡,看上去就是翠綠色的,好像那種厚厚的玻璃片的縱切面。毛也不是真的毛,那是一縷縷的絲,糖漿厚了有糖絲,這醬油厚了也會有油絲,一團團絮一樣沉在那些翠綠色的液體間,很漂亮。氣味也相當的好聞,有點甜,有點鮮,從櫃子裡抽出來就一團撲鼻的香。但味道怎麼樣,我不知道,因為狐狸從來沒有買過。
放到櫃檯上,兩瓶醬油幾乎沒有任何區別,唯一的區別是貼在瓶子上的標籤,一張佈滿了橫條字,一張佈滿了豎條字,每行字都很漂亮,不過從頭看到尾,基本上一個字都看不懂。
“七十二塊八毛。”算了下價錢,我對那女孩道。
女孩掀開籃子上的布從裡面拿出一疊鈔票。全是幾塊幾塊的小零碎,攤在桌子上點了點,發覺還少了三毛錢。
“……能先賒著麼……”對著那堆錢發了陣呆,女孩抬起頭問我。模樣怯怯的,真叫人想拒絕也難。
何況只是三毛錢而已呢。
“可以。”我把錢擼進手塞進抽屜,然後看了看她:“怎麼裝?”
醬油和剛才那隻老鼠買的豆瓣醬一樣,也是按勺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