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幾時醒了過來。但沒有出聲,只將那雙無聲的眼定定對著我的方向,彷彿能以此看到我在做些什麼。
“你在想什麼?”察覺到我的視線,他抬手撫上
我的臉。
我沒有避開。
這雙手曾在無數個枯燥修行的日夜,一次次將沒有手腳的我攏在掌心中安撫,在漫長的時光裡給予我長久的陪伴,亦給了我成人前所有的溫暖。
現如今手指的力道卻同他呼吸一樣脆弱。
並且,整個身形似乎變得更淡了。
我目不轉睛看著他。
對比著記憶中那個沐浴在佛光普照中的清冷男子,眼睛突然酸澀得有些難受。
便用力按住他手背,我垂下頭,看著他那半張露在被褥外的枯槁胸膛:“素和,我們……為什麼會走到了這個地步?”
他沒有回答,兀自用他冰冷指尖無聲擦拭著我臉上的水漬。
我想起在那棵巨大的銀色菩提下,他對於我突如其來的那個擁抱,渾身是充斥著抗拒般微顫的。
人的形體和珠子不同。
所以人形男女肢體間毫無距離的接觸,是僧人的禁忌。
可是我不懂,因為素和甄從未同我說起過,因此我只憑著本能用力地糾纏著素和甄,唯恐被他再一次丟棄。
最終他只能妥協,任由我將他緊抱著,他像帶著一隻樹懶一樣將我帶回了禪院。
劫後餘生般將頭靠在他肩膀時,我看到血羅剎端坐在菩提樹上,似笑非笑注視著我。
那時我全然不知他意味深長的目光裡藏著些什麼。
我只知道,那一天我擁有了人類的身體和能夠令我完全自如行動的四肢。
並且在那一天,我第一次用人類的肢體擁抱了他人。
我喜歡用自己雙手擁抱住素和甄時的感覺。
因為我知道了,每次他用他手掌將我包攏住的時候,究竟是怎樣一種體會。
很心安並讓人心喜的感覺。
所以回到禪院後,我依舊緊抱著他,像以往他包攏著我時那樣,試圖在他懷裡休息。
那一刻他臉紅了。
我第一次看到他臉紅的樣子,就像一汪平滑如鏡的水面突然泛起了一道漣漪,一瞬間,這個素來清冷的高僧突然就變成了另一番模樣。
我十分喜歡他這種不知所措的樣子。
褪去了往日平和端莊的清冷,這和尚躲閃微紅的臉頰和他閃動的目光,就像故事裡那些蠱惑人心的妖孽。
這樣想著,便也就這樣直白地對他說了出來。
我以為他會喜歡我對他這樣的讚美。
但誰知,他聽後臉色卻突地沉了下來。彷彿空氣都隨著他情緒的變化一瞬變得冷凝,隨後不容抗拒地一把將我拂開,他轉身徑自離開了禪院。
那之後,不知過了多久,我始終沒再見到他的出現。甚至連雷音寺都見不到他。
他似乎消失了。
於是我病了。
因為我以為自己是又一次被他丟棄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會令他這樣果斷地將我丟棄,我只是坦率對他說出了自己對他的讚美。
像妖一樣,難道不好麼?
那當初究竟是誰說過眾生平等的呢?
帶著如此困惑,我幾乎是不由自主地再次來到了那片禁忌之地。
說不清為什麼,那地方縱使是心知肚明的危險,但對我總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就像最有毒的物種往往最具誘惑,這個完全格格不入於靈山的魔,同素和寅一樣讓我深感興趣。
終歸是過於年輕。
終歸是長久生活在平靜如死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