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醫院裡受到的衝擊太大,一整天,阿彌的情緒都很低落。
她彷彿沉浸在某段悲傷的往事裡,迴避了所有人的接觸,無聲咀嚼著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過去。
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早,想要把繃緊的神經儘快放鬆,可是鮮血淋漓的畫面一直在眼前揮之不去。
人類不是動物,這種場景,會給你帶來心理負擔。
晴朗的安慰猶在耳畔。
自小就見慣了父親宰殺動物,對於這種血腥的畫面,阿彌並沒有感覺到害怕。
在村裡人宰殺牲口的時候,她也會淡定地圍觀,看著動物被屠夫剝皮切塊,她就思考它們身上的肉要怎樣料理才更好吃。
但看見利澤拉大出血之後幾乎就要死亡的樣子,她突然驚嚇得說不出話,整張頭皮恍惚被人揪起來,疼得她渾身發麻。
晴朗說得沒錯,人類不是動物。
親眼見到同類在鮮血中走向湮滅,那種震撼和恐懼,對每一個正常人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精神刺激。
流那麼多血,醫生還要用力按壓她的肚子,她該是有多疼啊……
阿彌不敢深想。
利澤拉還完好無損地躺在那裡,但那錐心的畫面和滿屋子的腥鏽味,就已經讓她感到極度生理不適。
她的胃裡在翻滾,她的神經在抽疼,她的每一寸面板都感受到了來自地獄的惡寒,每一個毛孔都嘶喊著對死亡的恐懼。
僅僅只是這樣,她都難以釋懷。
可想而知,在當年那個慘烈的車禍現場中,從血泊中醒來的安森,看見父母冰冷的屍體時,該有多麼痛苦。
阿彌能想象的苦楚,不及那個年僅十二歲的少年所體會到的千萬分之一。
當年在醫院裡和安森見面時,他那失魂落魄、慘不忍睹的模樣,再一次佔據了她的腦海。不知不覺間,她的身體開始顫抖,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氣自她的腳底緩緩爬滿全身。
她忍不住裹緊被子蜷縮起來,逼迫自己快點睡著。
夜色漸深,窗簾縫隙間滲漏出稀薄的月光,房間裡的空氣靜謐而溼涼。半夢半醒之間,她看見隱約自己走在朦朧的灰色薄霧中,在陰風陣陣又荒蕪不堪的高速公路上,坐進了一輛黑色轎車裡。
駕駛座上坐著她的爸爸南宮洵,副駕駛上是安森的父親,而她的身邊是笑意溫柔的混血美人安娜阿姨。
三人的身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宛如從另一個世界投射而來的幻影。
車窗外的天色陰沉、暴雨如注,雨滴砸在車窗上,破碎成透明的漣漪。
阿彌呆呆地坐在後排,看見南宮洵的嘴巴張張合合,似乎在說著什麼,但她卻什麼也聽不見。
爸爸?
她試著開口,然而乾澀的喉嚨裡發不出聲音,只有皮肉撕裂的疼痛感在喉頭上下翻滾。
忽然間,南宮洵轉過頭來對她微笑,沒有溫度的詭異笑容在灰色的迷霧中逐漸扭曲。
阿彌驚嚇得捂住嘴巴,緊接著車窗爆裂,碎片四濺,眼前的人像也轟然破碎,化作漫天橫飛的汁水和碎塊,霎時侵佔了整片視野。
噴湧的血花灑在阿彌的臉上,在她的神經裡刻寫著與死亡相關的,黏膩而腥熱的觸感。
世界在一瞬間化為黑白。
她震驚地看著自己的雙手,黑色的血液從她的面板下鑽而出,一顆顆掉到地上,她嚇得連連後退。
灰色的大霧讓四周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整個世界都在旋轉,一陣陣的眩暈和失重在腦海裡跌宕,讓她感受得不住乾嘔。
突然間,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她停止了呼吸,驚恐地轉身去看,卻見到坐在輪椅上的自己,一臉怨恨地盯著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