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從沒見到她臉上有過這樣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為了誰?”祝四萍說,“我為了咱們在平嶺打工的那些紹興人,我為了大家都有飯吃。我不像你,你自己可以了就不想幫幫大家。”
龍小羽是厚道人,他聽不出四萍的話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無辜的還是真有什麼過錯。他本能地想為自己辯解:“我怎麼不想幫大家……”可又找不出更多的詞兒。
四萍說:“你想幫大家嗎,好啊。”她湊近龍小羽,用很嚴肅的口吻說:“大家讓我來找你,正好有個事想請你幫個忙,你幫嗎?”
龍小羽問:“什麼事?”
四萍不說什麼事,而是再問:“你幫不幫?”
龍小羽也再問:“什麼事?”
四萍說:“大雄有個朋友,是開建築公司的,最近想接你們製藥廠什麼擴建工程的活兒,準備參加你們公司的招標呢。你知道什麼叫招標嗎?”
龍小羽並沒有馬上明白她要說什麼,他咕嚕了一句:“當然知道。”
四萍笑一下:“噢,我忘了你學過經濟的。要是大雄的朋友能接上你們公司的活兒,就會用大雄的施工隊,這樣,大家不就都有工作了麼。所以,現在就看你幫不幫忙了。”
龍小羽說:“我又不管招標的事,我想幫也幫不上啊。”
“你幫得上!大雄讓你想辦法搞到那個活兒的標底。”四萍的嗓門在路邊一輛重型卡車高速開過的呼嘯聲裡放大了數倍,她大聲地問道:“標底!你知道什麼叫標底嗎?”
二十
拉著碴土的重型卡車一輛接一輛地開過去,這肯定是剛從哪個建築工地開出來的車隊。平嶺到處都在大興土木,常能看到一個個黃色的車斗在斑斑泥漿的裝點下,炫耀著它們為街頭帶來的轟鳴,為地面帶來的震動,在大小路口耀武揚威地魚貫穿行。
街上開始颳風,風把卡車遺撒的黃土向上揚棄,再刮在龍小羽的臉上,他竟渾然未覺。他呆呆地站在路邊,望著車隊滾滾而去的煙塵,望著隨煙塵翩翩而去的四萍,他的心情也被那片塵土矇住。卡車的轟鳴漸漸遠了,而他的聽覺卻反而失聰,街頭的喧嚷不知何時變得細小,他耳邊充滿的只是四萍的聲音,還有他自己的聲音,他們為之爭執的那筆交易……
對,他們剛剛達成了一筆交易,四萍是買方,他是賣方。他將要出賣的是保春製藥廠擴建工程的標底,而他需要四萍拿來交換的,只是一個簡單易行的承諾,那就是:以後再也別來找他。這筆交易說不上公平與否誰虧誰賺,但至少,這肯定是他們的兩廂情願。
儘管如此,龍小羽還是心神不寧,他知道自己花了多麼大的代價,他將要出賣的不僅是那個用數字組成的標底,同時出賣的,還有用品德組成的忠誠。
還有他在保春公司的前途。
他在與四萍成交之前還不知道自己能否搞到那個標底,以後會不會形跡敗露東窗事發。當遠處的塵土掩去四萍的身影之後他彷彿看到自己踏入一片泥濘,他無法斷定那是否是一片足以將他吞沒的沼澤。
但他還是答應了她,因為他不答應她就不走。
還因為他今天已經答應了羅晶晶,晚上下班後陪她一起去逛商場的。他們約了晚上七點在中聯百貨大樓西門見面,現在已經到了七點,他必須趕快哄走祝四萍,趕到中聯百貨大樓的西門去。
火車站的鐘聲在半條街外將龍小羽從呆滯中驚醒,他急急地叫住了一輛計程車,行色匆匆地上去。他這輩子幾乎從沒破費坐過計程車的。他趕到中聯百貨時已是七點一刻,他還沒下車就看見羅晶晶穿得嚴嚴實實,像一個在等大人接她回家的小女孩似的一動不動地站在風中。羅晶晶的樣子讓龍小羽一路上編好的各種遲到的解釋統統變得蒼白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