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住那位從觀察室裡剛剛走出來的男醫生,說:“病人剛才留下了遺言,我作為他的律師,補做了一個記錄。現在趁病人頭腦還清醒,需要馬上請他本人過一下目,籤個字。”
醫生往他的辦公室裡走,一邊走一邊擺手:“不行不行,現在病人不能再說話了,說話多了太危險。”
韓丁說:“他可以不說話,我把這個給他看,他點個頭籤個字就行。”
醫生瞪眼道:“你看他那樣,還能簽字嗎?”
韓丁說:“我看能!”
醫生說:“現在要儘量避免讓病人激動,他現在必須安靜,你這麼折騰他,萬一病情惡化,你負責嗎?”
韓丁說:“萬一他不行了,他的親屬,他單位裡的人現在都不在,將來對遺囑發生爭議,你負責嗎?將來他們吵起來我讓他們找你好不好!”
急救室重地,牆上大寫著“安靜”二字,所以他們的爭執都壓著聲音。但醫生辦公室裡的一個上了點年紀的女醫生還是從他們彼此的表情上,看出有點不對勁了。她從用大玻璃隔斷隔出來的辦公室裡走出來,問怎麼了,爭論的雙方像是都找到了一個裁判,如此這般爭先恐後地陳述自己的觀點,同時曉以利害。女醫生似乎是那個男醫生的上司,她幾乎還沒聽完就低聲對男醫生說:“你帶他去吧,讓他簡單一點,趁病人現在還清醒……”這話剛才韓丁也說過,但現在從女醫生口中說出來韓丁心裡竟咯噔了一下,大有凶多吉少的感覺。但他沒時間多想,緊隨在那位一臉不快的男醫生的身後,重新進了觀察室。
觀察室裡,羅保春仍然雙目緊閉,面色灰白。他們走到他的床前,韓丁隨即開口,呼喚羅保春:“羅董事長,羅老闆!”
羅保春沒有睜眼,沒有應答。
韓丁不敢放大聲音,繼續呼喚:“羅老闆,我是律師韓丁!”
羅保春的眼睛慢慢開了一條縫。韓丁連忙把他寫好那句話的白紙在他眼前展開,說:“羅總,您剛才跟我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羅保春的眼球真的動了一下,盯住了那張紙,看了一會兒,他用眼神微微點頭。韓丁和那位男醫生都感覺到了——羅保春在點頭。
韓丁說:“您能簽字嗎,我需要您在這上面籤宇,您能嗎?”
男醫生態度還算配合,用比韓丁大一些的聲音,也問了一句:“你能簽字嗎?”
羅保春依然用眼神點頭,韓丁順手拿過男醫生腋下的一隻病歷夾,把紙墊在上面,放在羅保春的手邊,然後把自己的筆從羅保春食指和拇指的縫中穿進去。羅保春虛虛地拿著那支筆,停了少頃,居然顫巍巍地,在那張只寫了那一句話的白紙上,歪歪扭扭,顫顫抖抖,游龍走鳳,像寫天書似的,寫下了“羅保春”三個難認的大字。
韓丁如釋重負。
他和男醫生走出觀察室,將羅保春簽過字的那一紙遺書對摺疊好,仔細地放進皮包,這時他惟一擔心的,倒是羅保春的安危。但情形並沒有韓丁以為的那樣壞,天黑之前,羅保春的病情終於穩定下來,並開始好轉,血壓、心率等各項指標漸漸向正常值靠近。韓丁一直沒有離開醫院,王主任也打完不知多少個電話回到了急救室外。保春製藥廠的廠長——一位戴眼鏡的知識分子模樣的中年人也帶了幾個廠裡的幹部趕來了,一到醫院就由王主任領著找醫生問情況去了,其餘人都在急救室的門外等著。韓丁和這些人都不認識,互不搭腔。他也沒把羅保春留下遺言的事跟任何人講。因為從醫生的口氣上聽,羅保春似乎問題不大了,廠長和王主任與醫生談話回來後的表情,也似乎在告訴大家危險已經過去,一切都會好的。但按醫生的意見,羅保春還需在觀察室裡住上一夜,待第二天才能轉到病房去。王主任已經與遠在南京的羅保春的女兒羅晶晶聯絡上了,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