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轉頭望去,發現那是一個身著對襟廣袖絳紗復裙的女郎,年紀不過十四五歲,眉梢高挑,正慍怒而不屑地望著她。
秋姜問元修:“邸下,不知這位女郎是何人?”
元修的神色依然溫和,語氣卻有些冷淡:“河南長孫諾。”
長孫氏源自鮮卑皇族拓跋氏南部部眾,漢化後改了漢姓,自此宿居河南,以北方士族高門自居,對外自稱河南長孫氏。
秋姜道:“長孫娘子有禮。”
長孫諾冷哼一聲,眉眼彷彿長在天上,只用眼角瞟了瞟她,聲音清亮:“謝三娘,你只是僥倖猜中,難道要以此為本,在諸君面前誇誇自耀?可知羞恥為何物?”
秋姜並不急著辯解,笑道:“孟子曰‘人不可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三娘雖然駑鈍,書讀不多,也知道這個淺顯的道理。禮義廉恥乃國之四維,不敢忘之。”
長孫諾道:“那你為何多番躍前?”
秋姜回道:“君子坦蕩蕩。三娘並無刻意誇耀之意,何懼眾人耳目?長孫娘子可知,這句話後接何句?”
長孫諾讀書不多,平日好騎射,厭詩文,大字都不識幾個,怎麼可能引經據典?一時愣愣的。
四周鬨笑聲響起,不絕於耳。她有些茫然地回顧,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笑話她。
秋姜清咳了一聲,正坐道:“是‘小人長慼慼’。也便是說,君子心中坦蕩,大多直言不諱,而小人心中有鬼,自然唯唯諾諾,患得患失,不敢直言。”
笑聲更盛。
原本不知道這個典故也不算什麼,雖然漢化後有法令規定鮮卑貴族女郎郎君必須識文斷字、通讀漢書,但是陽奉陰違的比比皆是,像長孫諾這樣大字不識幾個的也屢見不鮮。但是,現在這情景配合著長孫氏這臉上的茫然表情,就特別應景,讓人忍俊不禁。
長孫諾意會過來,臉色漲紅,狠狠跺了跺腳,剜了秋姜一眼,提著裙裾大步直踱著離開。
這便是把她恨上了——秋姜心裡道。但是,她又怕什麼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左右躲不過去,乾脆得罪個徹底得了。
“女郎請繼續。”元修欲親自為她更換酒樽。
秋姜不敢真的受他的禮,忙接了過來,自己滿上:“三娘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先前種種舉措,不過是婦人膽小、未雨綢繆之舉。後路事情發生,三娘倒是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怎麼講?”
秋姜沉凝一刻,抬頭認真地望著他:“蘭陰縣是邸下的轄區,邸下應比三娘更加清楚,此處有賊窩幾處、賊寇多眾?”
元修稍一思量,便答:“此處最大的匪寇位於東北縣隅,約莫二百來眾,其餘各種約藏匿大小賊窩五六處,但是,合攏聚之也不過三百之眾。”
秋姜笑道:“這便對了。這次來襲的匪寇,數目卻在三百之上,這些賊寇平日並無瓜葛來往,今日竟這般有先見之明圍聚一起,共同襲擾車隊?而且,這些賊寇訓練有素,不像是普通的賊寇。”
元修面色驟冷:“這定是有人蓄意為之。”說是賊寇,倒不如說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如果不是他這次帶來的私兵眾多,又頑強抵抗,後果不堪設想。
秋姜道:“此人心思險惡,恐怕不是單單劫掠財物這般簡單。”
“查!”元修冷聲下令。
秋姜道:“此事非同小可。三娘覺得,還是應該喚來蘭陰縣的縣長,徹查為好。”
元修心理也是這樣想的,留著這樣的隱患在自己的轄區內,實在是寢食難安,當下就讓人去傳喚蘭陰縣的縣長,交代了這項差事。
這縣長的辦事效率也快,不過半個時辰功夫就來稟告了,說是抓到幾名賊寇,沒有用刑就全部招了。他把這些略微整理了一下就呈給了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