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姜回過神來,發現林籮有些心不在焉,便道:“你有心事?”
林籮恍惚了一下:“……沒。”
秋姜佇定地笑了笑,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都認識這麼多天了,你不用瞞我,你這個人,藏不住事。”
林籮被滯了一下。有時候覺得奇怪,眼前這人,年紀分明比自己小,氣勢卻遠遠在她之上。這就是身份和環境而造成的差距?她本來不想提起,但是一想到那件事,她心裡就愁雲密佈,眉頭緊鎖。
秋姜也不急,就那麼看著她。
半晌,林籮終於嘆了一聲,有些無奈地道:“孃親要我改嫁,將許的是上林趙氏的趙晉。”
——這就是她不想改嫁了。
秋姜心道。
三國魏晉以來,戰亂頻繁,人口驟減,國家為了鼓勵生育而不干涉寡婦再嫁,世人也不會加以詰難。北地女人地位高而使改嫁成為平常事,南地卻大多如此了。哪怕是蒙受儒學之訓極深計程車族,族內也不干涉寡婦改嫁,甚至長輩還有逼迫族中孀女改嫁的。秋姜記得《陳情表》裡就有“舅奪母志”的說法,大多是為了廢物利用,籠絡士族豪門。
林籮是庶女,嫁的丈夫自然也是普通寒門,且出嫁三年便守寡了,又有一子承在膝下,這樣的條件,確實也許不到好人家了。這次趙晉會遣人來說媒,實在出乎西塢林氏的意料,馬氏一口便應承了下來,趙晉擇日便要前來正式拜謁。
上林趙氏雖然是下等士族,趙晉也是庶出,且有一妻亡故,但是比起西塢林氏這種庶族寒門,還是要高上不止一籌的。
對於西塢林氏而言,這確實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需知,大抵士族,哪怕是窮苦潦倒的下等士族,也是不願和庶族通婚的。因為,這會極大降低該士族的聲望,受到其餘士族的鄙夷和指責,族人也會抬不起頭來。
秋姜道:“你見過趙晉了,當真不想嫁他?”
林籮道:“如果可以選,我絕對不嫁。”
“那有何難?”秋姜附耳過去,笑著低語了幾句。林籮聽著聽著,臉上露出笑容,末了又有些患得患失:“可行嗎?”
“不試試,又怎麼知道呢?”
這日,天氣晴朗,西塢林氏的堡門外早早便停了一輛香木嵌壁的牛車,執事見狀連忙迎上去。下來的是個四十又幾的中年男子,白色襦衫,大袖翩翩,長髮高束於頂,用一個竹製卷梁冠冠發。長相倒還算周正,但是眼角有些許紋路,膚色蒼白,透著青黑,顯得有些病態。雖用白~粉覆蓋遮掩,也難掩憔悴。
執事躬身作禮,諂媚一笑:“趙公蒞臨,蓬蓽生輝,快請。族長與主母已在內側恭候。”說完,這人一臉笑著為他引路,穿過廳堂,繞過池塘,越過一重重院子。趙晉雖然覺得路有些遠,頗覺蹊蹺,倒也沒放在心上,穿過一個院門時忽然聽到牆角有個聲音嗤笑道:“令堂這是糊塗了,你這般大好年華,竟讓你嫁給一個半腳入土、即將赴往黃泉的鰥夫?”
趙晉一驚,忙停下腳步,伸手示意身邊侍從和那執事安靜。他略走近了些,發現兩個人影靜靜地投影到白色的牆角上,靠得極近,姿態親密。被角落裡的芭蕉葉隱約遮住了二人身影。定睛一看,約莫是兩個年輕男女。
只聽那女郎柔聲道:“阿郎勿惱,阿母也是權宜之計。上林趙氏雖然沒落已久,卻也勉強可算士族之列,與他們聯姻,我西塢林氏將聲望大漲。這些年,家族也積攢了不少聲望,也許可藉此躋身士族之列。阿母、族長打的便是這個算盤。”
那少年郎怒道:“為了西塢林氏,便要這樣作踐你嗎?那趙氏鰥夫風燭殘年,阿大風華正茂,如何與他夜夜共枕,豈非痛不欲生?”
女郎哀慼不已:“阿蘿又能如何?族長之命不可違,阿母之言不可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