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煥鬱悶地收回視線,也不說話。
白亞婕朝覃志釗笑了笑:「麻煩你,阿釗。」
「不——」沒等方煥說完,覃志釗已經躬身,手腕抬了抬,像是發出無聲的邀請。
方煥一時騎虎難下,硬著頭皮爬上覃志釗的背脊。
手腕收緊的瞬間,方煥的視野也因此驟然開闊,頭一次覺得覃志釗長得好高啊,他一定比自己呼吸著更新鮮的港島空氣,他怎麼能那麼強壯,就好像永遠不會感冒發燒。
再聞聞他的外套,是凜冽的松木味,衣服上還有太陽的溫度,像松木剛剛開始燃燒。他走路也很穩,不會有強烈的顛簸感,方煥用臉頰貼住覃志釗的脖頸,鬢角開始出汗,濕漉漉地黏在他和覃志釗之間。是了,孱弱又如何,在覃志釗面前,他心甘情願地孱弱,還要咳嗽得發抖,只有這樣,覃志釗的視線才會牢牢停在他身上。他從來沒有這樣感激過身弱。
哮喘伴隨方煥好多年,覃志釗隨身備有藥,是一種進口噴霧式藥,關鍵時候擴張氣管,能救命。這是上次方煥在老家搜身時的發現,不僅有藥,他的口袋裡其實還有軟糖,話梅,這些跟覃志釗性格完全相悖的物件。
山風吹來,石天門如山帽一般聳立在高處。
深秋草木偏枯黃,天卻亮得湛藍,雷達站上面有個白色球,方煥打起精神來:「是不是快到了。」
覃志釗『嗯』了一聲。
「阿釗。」方煥喊他。
覃志釗側過臉。
方煥覺得自己心跳很快,「上次跟你講的事,你怎樣考慮。」
白亞婕在前面揮手:「到了噢!」
覃志釗放方煥下來,很耐心地看著他。
方煥怕他想不起來,說:「去英國。」
覃志釗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抽出一張給方煥,「擦汗。」
「阿釗,我同你說正事,」方煥皺眉,「你快答應,手續很好辦,你只要點頭就好。」
覃志釗靜靜地看著方煥,他們站在靠近石天門的地方,婷婷她們已經陸續走過去,好像還在感嘆這個縫隙實在太小,女孩們笑吟吟的,說再胖些恐怕都要過不去了。
好像躲不過去了,覃志釗的喉結動了動,說:「在香港能陪著珍珍,阿忠也是,還需要人管。」
方煥當然有一車軲轆話等著他,但覃志釗不像是開玩笑,接著說:「我去不合適。」後半句他沒講,比如『陪同少爺前去英國的,應該有更好的人選』,這些話化成一道深切的目光,墜在方煥身上。
等來等去,原來等到這樣的答覆,方煥怔了怔,心跳慢下來。
他逕自往前走,還沒有緩過來,總覺得按理說不應如此,他與阿釗朝夕相處,沒有理由能阻擋他們繼續同行,珍珍和阿忠是他的家人,但那又不要緊,他叔叔一直在港,照顧家人不是問題。
不合適。什麼叫合適。
方煥不懂。
要過石天門了,縫隙真的很小,像從一座山闢出一道縫隙,窄得只能容下一人透過。
方煥總懷疑石天門太矮,太窄,讓他高大又堅實的阿釗過不來。
他恨石天門,也恨阿釗,他想沖阿釗喊:你不要後悔!
若躬身,又或者稍微側身呢,方煥回頭,視線有些模糊,因為他發現阿釗落後了一大截,規規矩矩的,站姿筆直,忠實地站石天門入口處的地方。
可是好像也恨不起來,他有什麼錯,對自己盡職盡責,現下要去哪裡儘是他的自由,裴多菲在詩裡寫:若為自由故,萬物皆可拋。
巧了,他恰恰是個順風順水慣了的人,從小雖落個身嬌體弱的毛病,卻得方先生垂愛,在家裡要星星不敢給月亮,何時撞過這樣的南牆。越是得不到的,越要得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