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1963年12月24日

香港

阿秀驚喜地叫起來：“雄哥！”，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

田之雄從身後拿出包裝精美的禮物遞給阿秀，阿秀喜笑顏開，在身上快速揩了揩手，便小心地拆開禮物。

陳伯邊回應著：“同喜同樂。”邊順手盛了一碗米粉，又多加了一勺魚丸捧給田之雄，“羅生，都咁熟了，做乜嘢仲買禮物啊（都這麼熟了，幹什麼還買禮物呀）？來，食碗粉，暖暖身子。”

“叮叮噹，叮叮噹，鈴兒響叮噹……”八音盒裡傳出清脆而熟悉的聲調。

“喜歡嗎？”田之雄一邊嚼著魚丸，一邊歪著頭問阿秀。

“太喜歡了！”阿秀愛惜地撫摸著白雪公主的秀髮，回答道。

陳伯邊忙著手裡的活計，邊偷瞥一眼歡天喜地的阿秀，他心裡有些矛盾，有些忐忑。

他很喜歡田之雄這個英氣勃勃的小夥子，雖然從沒打聽過他在香港的職業，但也能猜到他的真實身份。他知道，阿雄的工作充滿了危險，他自己也心甘情願為老郭及其老郭所代表的國家奉獻，這讓他平淡的生活有了新的意義，喚醒了他內心的家國情懷，但他害怕阿秀會稀裡糊塗地深陷危險之中，那可是他生命的中心和全部的希望。他早就看出阿秀對阿雄傾心不已，有心相勸，卻說不出任何理由，為此，他的內心苦惱不已。好在田之雄一直刻意與阿秀保持著距離，只是像長兄一樣照顧她，這使他心裡寬慰了不少。他從沒指望阿秀能成為電影明星，或者大富大貴，他只是祈望阿秀能從事她自已喜歡的工作，能嫁一個人品端正、家道殷實的男人，最好再生一雙兒女，快快樂樂地過日子，那他這輩子都心滿意足了。

阿秀為阿雄哥的到來開心不已，她坐在小桌旁，像只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會兒喜笑顏開地講她在電影棚裡拍戲的趣事，講她親眼見到的大明星；一會兒又愁眉苦臉講她作為新人被大牌明星漠視和被劇組的導演、服裝、道具、造型師欺負，講她因為電影一炮而紅出名走在街上被人認出；說到高興處，便緊緊拽著田之雄的胳膊，玫紅色的衣裳映襯著臉龐顯得分外嬌豔。

她出身貧寒，自幼沒了母親，父親的勤奮和寵溺讓她衣食無憂，並上了幼師。出眾的相貌讓她自成年後就不乏傾慕者和追求者，但她一個都看不上。那些出身於醫生或律師家庭的公子們，在大獻殷勤的同時，時時流露出的莫名其妙的優越感、貧乏的思想、幼稚的舉動甚至說話時刻意夾雜些英文單詞的洋奴嘴臉，都讓她感到極度的厭惡。

除了上班，她的時間幾乎都沉浸在如飢似渴的文學閱讀中，她嚮往少年維特式轟轟烈烈的愛情，她傾慕約翰·克里斯朵夫式的才華；她還跑到左翼書店買回《青春之歌》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口氣讀完後，為林道靜和保爾·柯察金式堅定的信仰和傳奇經歷而深深著迷，甚至後悔生在了香港這個繁華而又平庸的社會，沒有趕上波瀾壯闊的時代潮流。這讓她與香港這個市井氣十足的環境在內心裡拉開了距離。

直到有一天偶爾遇到了田之雄，她幾乎一見鍾情。

使她鍾情的是田之雄身上那股特殊的氣質，是他勃勃向上的精神面貌，是他迥異於周圍香港同齡人的成熟，以及他平易近人的和藹風度。儘管她到現在也沒搞明白她這個阿雄哥到底在香港從事什麼職業，但從她阿爸對阿雄哥的尊重態度，她隱隱約約有所猜測。不過，她喜歡的是他這個人，是外貌、性格、品德、精神的集合，這與他是不是真的商人、真的公務員，抑或別的什麼身份沒關係。

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如此心靈顫慄，如痴若狂，彷彿血管裡都有烈火在奔湧。她恨不能每分每秒都跟心上人在一起，向他敘說自己心裡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