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診室窗欞上凝結的水珠,梅雨季節的杭州像被浸泡在青瓷茶碗裡。手指無意識摩挲著白大褂口袋裡的老照片——那是去年廣場舞隊參加西溪溼地匯演時的合照,大紅綢扇映著每個人的笑臉。隔壁天主教堂的尖頂刺破雨簾,彩繪玻璃窗上的聖母像在霧氣中模糊成斑駁的色塊。
銅鈴輕響的剎那,我聞到了潮溼的皮革味。轉身時正撞見男人低頭撣去西裝褲腳的泥漬,公文包把手上的金屬反光像道狹長的傷口。他遞來的預約單上寫著\"張明遠\",四十歲工程師,主訴職業倦怠。
\"上週煮泡麵時走神了。\"他注意到我瞥見他腕部的燙傷,聲音像生鏽的齒輪。我示意他坐下,當歸枸杞茶的熱氣在診室氤氳成紗。當他伸手接茶盞時,我捕捉到他右手虎口處的老繭突然痙攣——那是二十年伏案繪圖留下的勳章,此刻卻在神經質地抽搐。
教堂晚禱鐘聲穿透雨幕的瞬間,茶盞翻倒在米色地毯上。男人瞳孔劇烈收縮,喉結在蒼白的面板下滾動:\"三年前車間警報...實習生被絞斷手指時...\"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至今記得他白大褂袖管裡滲出的血,像紅酒漬。\"
我從橡木櫃取出沙盤。細沙流淌的簌簌聲裡,他構築的懸崖逐漸成型:折斷的鉛筆插在峭壁邊緣,散落的螺絲釘鋪成通往深淵的小徑。我望著他機械般重複堆砌沙堡又推倒的動作,突然想起今晨在教堂後院看見的蝸牛——它們揹著半透明的殼,在潮溼的磚牆上劃出銀亮的淚痕。
第二次診療時我特意關了空調。當裹挾著薔薇香的風掀起紗簾,張明遠站在玄關處發怔。蒸籠騰起的熱氣中,我端出酒釀饅頭:\"小時候聞到這味道,就知母親要講《白蛇傳》了。\"
男人的喉結動了動:\"我母親...總把艾草搗得特別碎。\"他第一次主動提及皖南老家,說清明時節的煙雨會把茶山染成翡翠色。當說到第七年沒吃到母親手作青團時,他忽然抓起尚在冒熱氣的饅頭,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按在鼻尖。我假裝沒看見他泛紅的眼眶,轉身續茶時聽見沙啞的低語:\"是艾草香。\"
第四次治療定在日暮時分。我換上墨綠綢緞舞裙,在男人驚詫的目光中推開教堂後院的鐵藝門。暮色裡的哥特式拱券像垂首禱告的修女,而我們踩著《茉莉花》的節拍驚起滿園白鴿。
\"抬頭!展臂!\"我的摺扇掠過他僵硬的肩線。這個將電路圖刻進肌肉記憶的男人,此刻正同手同腳地模仿我的舞步。當他終於完成整套雲手轉身時,鳶尾花瓣落在他肩頭,而我終於看見他唇角漾開三年來的第一個笑紋——像春日冰封的西湖裂開第一道柔波。
第六次診療他帶來了烙鐵和電路板。我捧著龍井茶看他焊接銀線,細小的火花在暮色裡綻放。\"這是智慧灌溉系統,\"他眼中有久違的星火躍動,\"老家的茶樹...\"烙鐵燙傷指尖時他渾然未覺,我卻注意到圖紙角落畫著個小機器人,機械臂上刻著\"康復輔助\"的字樣。
梅雨停歇那日,診桌上多了盒碧玉般的青團。艾葉清香中,我望見教堂廣場上穿poLo衫的男人正教老人們除錯智慧手環。夕陽把他影子拉得很長,卻不再似繃緊的琴絃。當晚廣場舞曲響起時,我數著拍子轉身,恰好接住他遞來的紅綢扇——那生澀卻堅定的力道,讓我想起二十年前接生第一個嬰兒時,她攥住我手指的觸感。
鐘樓傳來七聲鳴響,彩窗將我們的影子染成暖橘色。張明遠同王阿姨爭論著舞步時,我悄悄把沾著艾草汁的指尖按在老照片背面。相紙吸飽水汽,將2003年那個跳《好日子》的年輕醫生,漸漸暈染成此刻暮色中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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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我獨自坐在教堂的長椅上,望著彩繪玻璃窗上斑駁的光影。神父悄然走近,輕聲問道:“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