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弘治年間,松江府華亭縣沈家坊,沈氏族人聚族而居。
沈家是松江大姓,出自吳興沈氏,從始遷祖隨高宗南渡算起,在松江已經落戶三百餘年,繁衍十數代。雖說蒙元時,漢人受盡壓迫,家業凋零,子孫星散,可松江沈家血脈始終未斷絕。
等到國朝初立,民生復興,沈家元氣也逐漸恢復。百餘年過去,沈家耕讀傳家,子孫相繼出仕,讀書種子不絕,沈家又成為松江數一數二的人家。
今rì提及這喪家沈舉人正是沈家四房房長,在松江沈氏諸房中,四房雖比不上宗房聲勢顯赫,比不上二房在仕途上得意,可三代單傳,別無兄弟分產,加上娶了一房嫁妝豐厚的妻室,rì子過的蒸蒸rì上,在族人中很有體面。
沈舉人喪了的髮妻孫氏,生前是個極為妥當的人,雖生在鉅富之家,又做了名門望族的當家娘子,可依舊不改良善寬和的品xìng,憐貧惜弱的行事。
孫氏病逝,族中親眷多顧念其生前情分,弔祭不絕。這rì又是“接三”之rì,沈家靈棚從早到晚,直到rì暮時分,僧道才停了吟誦,客人相繼散去,逐漸恢復寂靜。
離這裡略遠的一處跨院,略顯幽暗的北房中,卻有個十來歲的小童側躺在床上,直愣愣地望著視窗,眼神有些空洞。過了好一會兒,小童翻身掀開被子要下床,不想翻動之間,拉著臀上傷口,不由齜牙咧嘴,滲出一頭冷汗。
不僅身後火辣辣的疼,這五臟廟也造起反來,胃裡跟長了小爪子似的,實是揪得疼。這小童隻眼前一陣陣發黑,差點跌倒。他扶著床沿,好不容易才站穩,不知是扯到臀上那塊傷,疼的雙腿直打顫。
他咬著牙,三兩步摸到南窗下的圓桌前,拿著上面的茶壺,仰頭灌了下去。水壺裡的早已涼透,小童卻大口大口喝個乾淨,直到點滴不剩,才將肚子裡灌了個半飽,覺得舒緩些。
只是被冷水一激,身上越發冷了,他不由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環顧四周,視線落在角落裡熄了的炭盆上,神情凝重。
炭盆上灰撲撲的,沒有丁點兒熱乎氣。
沈睿昨天中午就醒了,可“初來乍到”,腦子昏昏沉沉,生怕露出馬腳,並不敢多言多動。原想著“既來之,則安之”,慢慢探聽身份,熟悉環境。
這本主屁股上還帶著傷,誰曉得有什麼爛賬在前頭。
不知醒來前昏睡了幾rì,這小身板實在是餓的發軟,可從昨天下午到現在,總共三餐,每餐只有半碗“清澈見底”的粥。本主的身體又虛,這樣熬下去,怕是要再死一遭。
願以為本主即便住處狹窄簡陋,可獨自一個小院子,身邊老媽子丫鬟俱全,當是官吏士紳人家子弟,可瞧著這兩天的境遇,又透著古怪。
那照看他的老媽子是個寡言之人,不問不說話,偏生沈睿心虛,又不敢多問,只曉得飯食只有稀粥,還每餐只有大半碗,理由是“敗火”;禁足與小院,理由是“靜心”。加上本主臀上的外傷,怕是闖了禍後被禁足。
可寒冬時節,屋子裡cháo溼yīn冷,連炭盆都不點,這是為哪搬?
就算沈睿還迷糊著,也察覺出不對。
不說別的,就說這老媽子丫鬟都粗麻戴孝,白rì裡隱隱地傳來的梵音,定是主家有喪,可自己身上卻是八成新的綢褂子,並沒有戴孝。
莫非是寄人籬下,與主家並無服?可那婆子丫鬟的稱呼不是應該是“表少爺”麼?怎麼又叫“二哥”?
即便是客居此地,趕上喪事,也當換了素服才對景。偏生沒人提及此事,只有照看他的老媽媽時常將視線落到他的衣衫上,眼神很是複雜,似有憐憫,似有憂慮,似有疑惑。
是不是本主身份不堪,有少爺之名,卻無少爺之實,例如不記入族譜的“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