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高潔發上淋去。
“燙不燙?”他問。
高潔搖了搖頭。她仰頭看到屋頂,那居然是一個透明的玻璃頂,透過玻璃 頂,就能一眼望盡城市的夜空。
她不是第一次仰望這座城市的夜空了。這座城市的夜空其實遠不如巴西熱 帶雨林的夜空雲空廣漠,朗星皓月,明淨到慷慨,純潔到直白。但當年的她,在明淨純潔的熱帶雨林的夜空下,卻不夠慷慨和直白。一直到來到這座城市,這裡的夜空,就是她此時仰望的這樣,每個人只能看到四周林立高樓拱出的小小一方,但這小小一方意外地天高雲靜,一鉤彎月像被高樓支撐著,皎皎明朗地照到她的心房,照出也許仍舊不夠慷慨,但是終於直白的自己。
或許是被月色撫慰,也或許是於直按摩的手指擁有令人放鬆的魔力,高潔 的身體緩緩地舒服起來,包括她肚子裡的孩子。她想象得到,也許孩子和她一樣這麼舒服地躺著。她閉上了眼睛,享受水流和泡沫的溫柔撫摸。
“這裡和太湖的琉璃亭蟹莊,都是楊簡開的。他是生活娛樂行業的大拿。”
高潔睜開眼睛,又看到玻璃頂,曾經美好的熟悉感一躍而出,她想到了, 這裡很像她和於直去過的那間湖心琉璃屋。那是他們虛假的過去的一部分,但又好像是他真實的過去的一部分。她再一次想要問問於直,於是便真的問了: “你以前是什麼樣子的?”
她望著城市的星空,聽著於直的回答:“我不是個好人。我十四五歲的時候和老衛打過架,十六七歲和這裡的老闆楊簡打過架,不過是為了一些雞蒜皮上不了檯面的破事。就是街頭的小流氓,無知無畏而且無聊,幹了太多渾蛋事情。當然後來的我也不算是個好人。我以前說過,你知道了我的過去就不肯嫁給我了,沒有想到最後我們還是領了證。”
高潔微一仰頭,目光對上他的目光,他的目光 如那鉤彎月,皎皎明朗地重掌著她的呼吸、她的心跳。他擦乾手,撫摸到了她的肚子上,溫柔地包裹著那裡頭的生命,說:“為了球球,我要做個好人。”
他好看的唇就在她的眼前,輕緩地接近,柔軟地相觸。他們再一次鼻尖貼著鼻尖,舌尖糾纏舌尖,呼吸連線呼吸,好像又成了一體。
高潔透過於直的髮間,看到彎月升得更高了一些,終於掛上浩浩長空,然而幾片輕雲拂過這皎月,像她心頭一樣,亂極了。
在心情亂了一夜的第二天,高潔在電話裡差別了司澄和Summer。司澄臨別時說:“Jocelyn,我把你的照片交給了裴霈,那上面有你以前真實的一瞬間,不過現在的你已經甩開那一瞬間 了,這是很好的事情。”
司澄的仍舊空淨悠遠,但是既清晰又親切。高潔知道英格蘭變幻無常、捉摸不定的天氣離他們兩人都很遠了。
她回到工作室,從裴霈手裡拿過這張屬於遙遠過去的照片。照片上她迎風站在廣袤的愛丁堡高地上,用略顯猙獰的表情豎著不大雅觀的中指。如司澄所言,這以至於她過去真實的一刻。她所憤怒的、怨恨的、氣餒的、渴望的,所有深埋在那個表情下的慾望,已經從她的心底連根拔除,她安定下來了,也真正自由了。
高潔回家後,把這張照片貼到了蘿蔔樹的左邊,然後丈量了一把蘿蔔樹的高度。過幾天就是她預約的產檢日,這裡的高度又會拔高一階,想想就很開心。高潔將身上的寬大長裙脫去,熟練地換上白色的T恤和託肚褲,將T恤在胸下打了個結,然後翻出相機,對著穿衣鏡除錯焦距。玄關處傳過來鑰匙的聲音。她以為是外出買菜的趙阿姨回來了,喚一聲:“趙阿媽,你回來啦?”
沒有人答她,也許是沒有聽見。高潔不以為意,以倖存鏡子,一手拿著相機,一手在肚子上做了個“7”的手勢擺好姿勢,按下快門,拍完以後再用雙手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