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用報表裹的,黑黑白白,河裡飄的全是數字,大樹開枝散葉,結的果實都是一團團碩大的廢紙。一會兒天邊有烏雲攏過來,遮天蔽日,不對,怎麼竟是綠色的?
我被嚇醒,悚然抬頭,看眼前事物也恢復了彩色。一身汗已經幹了。
林徐不在沙發上坐著。看來已經回到對面監工去了。
小茶壺裡還是滿滿一壺水。我坐起來,把剩下的半包仁丹就著水吃了,深深吐一口氣。
休息室裡安安靜靜。只有空調嗡嗡工作聲音。送風口結了一條紅絲帶,被風鼓得撕拉作響。
我藉著櫥窗玻璃挽好髮髻,扣好領口袖口,走出門去。
有職員看見我,說:“木經理,你已經好了?”
一時許多人看我。
我說:“謝謝,現在已經好了,還要回去工作。”
女主管正從辦公室裡出來,見我站在外面,說:“你要走了?”
“工作要緊。”
我向她道謝,順便詢問姓名。
“姓吳。”她與我握手,說,“請允許我趁機推銷我們的電腦。”
“木曉。”我說,“我們做服裝。而且正好有職業系列。”
我們相視一笑。
這個時代漸漸有更多女人爬上高層。但是偶然遇見,還是覺得寬慰,覺得遇上了男權世界的蛋殼上又一絲裂縫。
大有英雄惺惺相惜意味。
本來還有話說,正好我手機上來了電話,只能速速道別。
我接起電話,只聽一個女人低聲說:“木姐,我們能不能見一面?”
我愣了一愣,不由失笑。
來得真巧。
我說:“我正在想,這幾個月常常莫名其妙接到陌生電話,昨天終於打通一次,又聽不到人說話,不知道是誰這樣無聊。”
“木姐,我們就明人不說暗話,你那裡有對我十分重要的東西,我想拿回來。”
“你尋常都這樣求人?”
她頓一頓,終於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五百萬我沒有,最多五十萬。”
第二十六章(上)
我在家裡翻看那幾張照片:沉甸甸的五十萬。夠我抱個滿懷。
當初竟沒有想過它們還可以有如此功用。
照片上沈珺被人擁在懷裡,笑得歡喜,笑得無負擔,需知最無憂的瞬間常常需要拿難以估量的代價來償。她猶擔心五十萬換不得我出手。
我將照片放進一隻紙盒子,按緊盒蓋,收在提包裡。開車出去。
沈珺的誠意在於胡亂編一個藉口,瞞過周宴,自己花錢買了機票來找我。
先前約我去酒店房間見面,大約怕公眾場合不便說話。我氣定神閒地說:“關了門好像殺人現場,我不夠合算。”
她氣得牙癢,拿我沒辦法。
“木姐,你知道我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她有些憤然地說,“我只想一手交錢,一手拿物,不要逼我!”
“是誰在逼誰?”
“你已經知道了,我走在絕路上——”
“這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我說,“倒是有人告訴過我,周宴帶你去酒會,你滿場不分老幼拋媚眼過去,險些忙不過來。”
她又羞又惱,大呼:“你幸災樂禍!”
“我要是再樂一些,可以笑給你聽。”我說,“如果你不介意拿不回自己想要的東西,沈小姐,不,現任周太太,我想要掛機。”
她一下子被戳到痛處。
“看在我還叫你木姐的份上。”她勉強換了溫和口氣,“不說周宴,我們不是還有些私人的交情?”
這話更令我想笑:“我與你是有那麼些交情,足夠我們共產共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