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你我十年前相識於開寶寺。那時我不知你家世,竟與你傾心相交,永業亦不以我貧寒,與我每日縱酒論文。那年永業一舉高中,我卻名落孫山,若不是永業資助,我又怎能留在梁都讀書。此後延佑二年、延佑五年我又兩次落榜,我心灰意懶之下,便欲離都返鄉,是永業勸我拔貢待選。後因無人願去北疆為官,朝廷便要在舉人貢生之中選官,又是永業向吏部舉薦了我,我才得以入仕為官。若無永業,豈有我之今日,我又豈敢有一夕或忘。”
徐恆道:“你我真心相交,又豈在門庭高低,身份貴賤?如此朋友,當世唯退之一人耳。只是時過境遷,如今我卻要退之資助我了。”
劉遜道:“正是如此,你我相交,貴在心耳。你既不願仰仗父兄,便在此安心住下,便是一世也是無礙的。有我劉遜一日,斷不教永業為生計煩心。只是永業胸中丘壑,世人無匹,若就此荒廢,豈不可惜?”
徐恆笑道:“我收到退之書信之時,便知退之之心思,是欲我重入政局。我既應了你回到梁都,便是想看退之如何安排。只是我再不能為官,若是入人幕府,卻又心有不甘,倒不如我浪跡江湖,拋卻名利來得自在。我又有何出路,請退之指點一二。”
劉遜道:“永業兄之為人,我是深知的。你雖託名放浪,心中當真能拋下朝堂麼?名與利是你永業兄與生俱來之物,你固然可將其棄之如敝履,朝局與天下卻是你刻在心底的,你當真能拋下麼?”
劉遜之言如重錘擊中徐恆心口,徐恆默然。劉遜道:“當年永業保廢太子為的是什麼?是為廢太子恩深義重?還是為其有明君之相?依我看皆不是。永業與令尊一心保太子,不惜干犯謀逆之罪,實是不願我大鄭日漸衰敗,以致亡國。實是望我大鄭有一日能重振往日雄風,一統天下。如今這心思便消磨了麼?”
徐恆端起酒杯,仰頭喝乾,又重重放下酒杯道:“退之,莫要再說了,現下這等情勢,我縱還有此心思又有何用?何況當今天子重新振作,我大鄭又有一番新氣象,來日定可國強兵壯,一統天下也非難事。有沒有我徐恆,想來也並無不同。”
劉遜冷冷道:“永業兄莫非是敷衍我?”他看看四周,月明中天,夜靜如闌,兩個家人都已躲到廂房中去,遂壓低聲音道:“當今鄭國之勢,依我看,只四字而已。”他盯著徐恆,一字一字道:“迴光返照。”
徐恆一震,抬眼看著劉遜。劉遜道:“這三年來,當今施政確有許多好處,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再者四方安定,無戰事所擾,我鄭國才能蒸蒸日上。然當今畢竟年老,如此清明之政又能維持幾年?到今年當今便已有了昏聵之象,便如六月,當今突然降旨,命北疆停止與燕國民間互市。鄭燕互市已有三年,非但我鄭人獲利頗豐,便是燕人也樂此不疲,兩方互通有無,各取所需,才能令兩國邊境一片熙和,三年無戰事。然此聖旨一下,只怕便令鄭燕兩國再啟戰端,百姓再陷水火。幸而袁宜直與崔默之封駁詔書,據理力爭,抵死不從,當今才收回成命,這旨意才沒有頒行天下。是以民間並不知此事。這等事,也非這一例,只今年半年,據傳政事堂已封駁當今詔諭四、五次之多,如此施政,怎能令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