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間像是在說自己。
“在下宮彬,請問閣下是……”
那人輕嗤一聲,“名字?關得太久,早就忘了。
叫我無名吧,這個好記。”
元卿頷首。
無名以為她會再聊下去,發覺沒回話,便眯著眼看過去。
又在編草繩。
這次他倒是來了興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元卿的動作。
編的倒是挺齊整,就是這手小小的,看起來挺軟,偶爾還會有翹指的動作,像個姑娘家。
剛想完,他便暗罵了自己一聲。
關了這麼些年,別是餓昏頭了吧,明明是一個小少年,怎麼就看成姑娘了?
“看出什麼來了?”元卿突然出聲。
早就知道他在看她。
她也沒隱藏自己的行為習慣,就是想試一試隔壁這個怪胎,究竟是什麼人?
她並不覺得,自己被安排在這個牢房,是隨意而為。
無名因自己剛才的念頭感到慚愧,撓了撓頭,道:“就是……這繩挺好看的。”
元卿拿起已經編了一米長的繩,細瞧,同意道:“的確挺好看的。”
她將未完的繩尾折斷,遞過去,“要不然送你了?”
“我要這繩有什麼用?”
“自盡。”
“……那你編這繩又有什麼用?”
“勒人。”
無名一僵,伸出的腦袋縮了回去。
被意思不明的話勾得心癢癢,片刻後,又伸過來問她:“勒誰?”
“天下至惡之人。”
無名只當她在說大話,哈哈大笑,“這天下至惡之人多了去了,你能全都勒死不成?
就算能被你碰上,你又是誰,手上這繩能扛得住那些人沾滿血的刃?
人家只要輕揮屠刀,別說是草繩,恐怕就連你這小命都得跟著玩完。
你啊,還是年輕……
與其想那些空的,倒不如想想,該怎麼從這個牢籠裡出去。
只有出去了,空想才有實現的可能。”
這還是無名這些年來,頭一次說這麼多的話。
小兄弟聽則罷,不聽,就當是大元又少了一個赤膽忠心的人。
少吧,少吧,少到這天下都爛透了,再也救不回來了,那才痛快!
無名靠著牆壁漸漸睡去。
元卿側目望了望,無名的面容隱在黑暗中,沉沉的呼吸聲,掩住了他早已潰爛,卻始終不曾乾涸的心。
她想,她知道了溫承鈺要她在此的原因。
大元根基不深,建國老臣大多都是前朝遺留下來的。
太宗皇帝鐵血手腕幾十年,廣納賢才,興國強兵,才叫諸國聞風喪膽,不敢來犯。
狗先帝雖能力不強,但勝在仁厚,年輕時倒還算勤勉,到中年後疑心漸重,曾多次鬧得君臣不合。
大元自此開始走了下坡路。
癥結究竟在哪兒?
為臣的不忠,還是做君的無德?
都有。
攘外,安內,缺一不可。
溫承鈺深刻明白這個道理。
要想成大業,就必須把陳舊的朝廷從裡到外全部翻開,叫那些汙垢無處可藏。
他登基後重用一些在汙泥裡滾過,卻仍保留著赤子之心的人做棟樑。
陸懷舟、陸昭……這個無名,他或許也是其中之一。
他們無所畏懼,卻又心懷嚮往。
有他們在,這朝廷才能徹底煥然一新,重現生機。
草繩勒不死惡人嗎?
那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