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奮力而嚴肅的修築堡壘的面容,想到今天傳達的佈防的順序,他能想到最好的結果和最壞的結果,假如為此做好計算,也許要戰至最後一人,也許會被日軍圍攻,也許會成為一個孤懸的堡壘,
只有用血肉之軀換來勝利。
然而形式越發不利於守軍,別的師他不知道,但他親自率領的十一師他很清楚,即便全員上下都緊緊繃著一口氣絲毫不曾懈怠,畏懼敵人之心卻分毫也無,像是古時候斯巴達的勇士,在破曉的晨霧中慢慢等待,只等待國王成功的獻祭一頭牛,而後就可以英勇殺敵,一往無前。
次日訊息傳來,說日軍在石牌周邊集結了兩個師團、一個旅團,包括日軍在中國戰場唯一純野戰部隊的第十一軍,一共10萬兵力。陳誠給他轉來委員長的手令,並給他發來電報稱,已經協同兩岸江防和空軍,一邊切斷敵人的補給一邊在兩岸佈防,希望他帶領十一師死守核心陣地石牌,石牌乃是中國的斯大林格勒。
他知道陳誠電報裡沒說出來的話:僅憑江防炮臺和空軍襲擾很難對這志在必得的十萬大軍形成有效制衡,日軍依然會打到門前來,像一記直拳一樣直接打到臉上,而他和十一師,是拳擊手的拳頭,是拳擊手的腦袋,也是拳擊手的意志所在!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項羽在鉅鹿之戰中是真英雄,他想,明日應該是獻祭的時候了。入夜之後,他讓副官去準備祭天用的東西,自己關上門拿出紙筆,準備寫遺書。
從軍多年,最開始那些當連長團長的日子裡他從來不擔心自己會陣亡,像是年輕的司機不知道道路的危險。後來長大了一點,娶妻生子之後開始有了始終牽掛的妻兒。再到日寇入侵,他從來都服從指揮,哪裡有需要就去哪裡,不達戰略目的誓不罷休。在上海、長沙前線,他自問能擯棄一切派系之爭與同僚攜手抗敵,雖然也有齷齪之事,但他問心無愧,手下部隊也曾打沒了一半的兵,自己也負過傷,但從來只恨不能殺敵,不怕身死殉國。
直到回重慶這一年多,他失去最好的朋友和自己的母親。那時候他嚴肅內向的性子才理解到什麼是忠孝不能兩全。他性子單純,耿直認真,在同僚和同學之間也經常是個被挖苦取笑同時也深深佩服的物件,又不存派系之念,戰場上能夠對別人伸出援手—即使冒著被長官批評的風險—所以他朋友也多,是沒人能挑出刺來的那種人。但傅元弘的遺體遺物送回來的時候,他破例去找傅封琅,問可不可以把好友留下的這隻外殼破損的懷錶拿回去當作紀念。傅封琅念及他是愛侄唯一的朋友,就答應了。
是他們不知道,這隻表還是好兄弟兩人當初一起買的。
他給父親留遺書。母親不在之後,父親一夜之間老了很多。他記憶中,幼年時期爺爺的樣子就是長大後父親的樣子。母親突然去世之後,父親也瞬間老了,蒼老的比爺爺還老。父親應該能夠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吧?在自己和弟弟都選擇從軍之後,父母親應該就能想到這一天了吧?要麼成功,要麼成仁。有一個兒子可以殉國,希望父親能夠為兒子驕傲。假如兒子的確陣亡了,請父親大人無論如何,保重身體,那麼兒子在九泉之下也可安息。
他給妻子留遺書。他說,我今天奉上級命令,守衛最重要的石牌要塞。此戰要麼勝利要麼戰死,並沒有其他的路可走。治軍多年,戎馬再外,負你之處良多。如今若是離你而去,也只是把老父幼子留給了你,對我很愧疚。想起當年非你不娶,總想著這一生要給你幸福,可惜我雖重承諾,這件事卻一直沒有做到。這麼多年,所治無餘財,無非留下家中公產可使你們母子溫飽。這些戰場上隨身的遺物,就留給你,作個念想吧。
次日他帶著全師將士焚香祭,“我今率堂堂之師,保衛我祖宗艱苦經營遺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順,鬼伏神欽,決心至堅,誓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