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婕並肩而立,王霽月抱著手肘,語氣有些嗔怪。“明天一早不是還要去放生嗎?”“是啊,每年這樣一搞,賣鯉魚的價錢都會漲上一漲。”“唉,就是放生而已。只要目的達到了,何必在乎錢的事。”“我不是在乎錢”,王霽月轉身看著姜希婕,看的她忽然覺得脊背一涼,“我是覺得,有錢做法事,不如拿這些錢去捐給窮人。這下可好,便宜了這些和尚和黑了心腸的奸商。你說,要是正好遇上今天有窮人家想買條魚回去燉湯給生病的家裡人補補,別說沒那個錢,就是買也買不到,這豈不是做了孽?”
姜希婕想笑又不敢笑,回應道:“那要是真的待會兒來了個買魚的,你怎麼辦?是把這條魚送給他吃了,還是給他錢打發他走?”王霽月沒想到她會說這個,一時沒了主意。張口結舌之際,又被人叫走了。姜希婕站在原地,一邊盯著來來往往繁忙的僧眾,一邊在心裡默唸道,
“是我,我就會另外給這個窮人一些別的補物,然而給他的家人請一個郎中。但凡世上的事,少有無法處理的兩全其美的。如果有衝突,可能是雙方都堅持的太過。與其如此,又何妨各退一步。就像我對你。雖然我退了很多步,你倒也不曾追過來。”
三更天的時候姜希婕把王霽月給叫起來了。四更要去放生,進來不知為何異常倦怠的王霽月晚飯吃飯佈置完各種準備事宜就睡了,反倒是姜希婕在守著。用了夜宵,她便和施氏坐在一起,喝茶聊天。“這次本來是想讓姜小姐你來玩玩的,沒想到反而麻煩了你,真是抱歉啊。”“伯母客氣了。我和霽月也不分彼此,我只是不忍心她太辛苦罷了。她在學校也忙,在家還在管家,挺累的。”施氏的唇角翹了翹,語氣輕緩的說道:“說是不分彼此,可是這世上的人啊,終歸都是獨自來,獨自去。到底也是兩個人。”
若換做一年前,可能姜希婕會想和施氏溫和的犟嘴,但現在她倒是真心相信這碼事。於是點頭,“您說的對。即便不分彼此,我跟她也是兩個人。只是我把我自己的一部分拿出來,放在一旁,等她有需要的時候取用罷了。”“姜小姐心底寬大。這樣豁達的姑娘是越來越少了。”“嗨。我從小和兩個哥哥一個弟弟渾鬧玩大,雖然偶爾也耍小脾氣,我也從來不是個要不到就哭哭鬧鬧的孩子。以前覺得自己很能,比別的女孩都強;現在想想,無非也就是天性如此罷了。可能也是言傳身教吧,爸爸和爺爺每天都叫我讓著別人一點。久而久之也就這樣了。”
“心寬些,不為那些瑣碎之事嫉妒他人,自己活得開心,這輩子,知足,常樂。”其實姜希婕一直好奇,王紹勳可是有三房姨太太,成天跟著他在外面風流快活,混跡上流社會,這位正室不生氣嗎?一直留在木瀆鄉下,難道真的是如此的不爭?雖然看來她的地位絲毫不能動搖—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別人皆無所出。可是這日子和守活寡被遺棄有什麼區別?可是她也不敢問。
“我這大半輩子,能養活這一雙兒女,照顧婆婆,看著這老宅子。我覺得我的本分就盡到了。有的時候,我很羨慕你啊,姜小姐。”“嗯?”姜希婕一愣,給施氏續上茶。“羨慕你們還年輕,可以去追外面那個嶄新的世界。我原來不願意讓霽月去上海,我總擔心外面太亂了,對她一個女孩子來說不好。我總覺得她性子弱,不像我那個野慣了的兒子。但是她父親執意讓這一對兒女都去,他說,再不去,難道要老死在這鄉下嗎。這麼多年了,倒也爭氣。外面的世界大些,女人也解放了,她既然年輕,就把年輕的光陰用在她的夢想上吧。為孃的我,沒有機會了。總希望兒女們有這個機會。”姜希婕聽得入神,點了點頭。有別於王霽月對她母親常年的消極印象—在她眼裡,孃親是個終年愛好吃齋唸佛的婦人。姜希婕機緣巧合卻聽到了施氏的真心話,訝異而欽佩於這位慈母的見地,覺得她並非是個心中只有唸佛的古板的鄉下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