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從御座上起身時,底下朝臣已然跪了一地。
直到他走出金鑾殿,也沒有人把那三個字明確地說出來。
這種狀況,算是在聖上的意料之中。
無論潮湧有多激烈,無論前一刻的你來我往時意圖擺得有多明確,窗戶紙就是窗戶紙,聖上可以戳,他也的確戳了一下,但作為臣子、在這種狀況下是絕對不會主動上手把紙一把撕開的。
哪怕,這紙上,已經有個漏風的洞了。
早有默契的三公、誠意伯,都不會伸手。
這是廢太子。
聲浪一波接一波,後浪拍著前浪,推動著裹挾著,井然有序。
空中依舊在下雪。
曹公公打了傘,小心翼翼跟著聖上。
聖上沒有立刻回御書房,打發了多餘的儀仗,他轉向往東宮去。
宮道清理過了,只是雪未停,又落了一層,人走在上頭,就留下一串腳印。
沙沙踩雪聲在狂風之中並不清晰,只步幅一致的腳印留下身後。
“很整齊。”聖上駐足,看了腳印後評價道。
曹公公便也看向腳印,應了聲“是”。
整齊自是看出來了,但聖上好端端說這個的緣由,曹公公一時沒有領會。
聖上倒是不在意曹公公給什麼反饋,頓了會兒,自己說了起來。
“都說字如其人,可朕記得父皇說過,走路也是。”
“大哥走路很穩,以他的身量來看,步幅不大不小,走姿端正。”
“四哥性子急,走路也風風火火,步幅時寬時窄。”
“朕年輕時候也急,就是沒到四哥那份上,偶爾還走得彎彎繞繞,隨心所欲,直到成了太子、又繼任皇位,才收斂了性子。”
“得向大哥學,大哥那樣的才是沉穩的、有擔當的,大哥做事總是有條不紊、井井有條。”
“這樣最好。”
曹公公這時候聽懂了。
聖上說的是腳印,實際上在說“廢太子”的事。
要名正言順,也要按部就班。
房子即便要塌,亦要在地上墊得嚴嚴實實,讓各種影響都減輕些。
事關社稷,事關太子與其他殿下的將來,今日圖利索快刀斬亂麻,看著是清爽,但亂麻若理不順,之後依舊會纏成疙瘩。
總不能纏住一回就砍一回吧?
這般想著,曹公公看了聖上一眼。
理麻絲不容易,聖上費力,亦十分耗費心神。
走進東宮,郭公公立刻迎了上來。
聖上問他:“太子睡著還是醒著?”
“一刻鐘前醒過,汪狗子伺候著用了些粥,剛剛又睡下了。”郭公公道。
聖上往正殿去。
曹公公陪著走到殿前廊下,正要把傘收起來,就見聖上撩了簾子要進去,他趕緊把傘塞給郭公公。
聖上直直往寢殿走,曹公公追著勸:“殿下病著,聖上您隔著屏風看一眼吧,捱得近了,萬一染了病氣……”
“無妨。”聖上道。
曹公公知道勸不住了,又道:“那您先等等、去了身上寒氣。”
這話確實聽進去了,曉得寒氣會衝著李邵,聖上挨著火盆,直到身上都暖起來了,才去看望李邵。
汪狗子給聖上問安。
聖上沒讓人搬椅子,就在李邵病榻邊坐了。
李邵睡著昏昏沉沉,不知身邊狀況,臉色白裡透紅、卻是被燒出來的病態的紅,嘴唇乾了、起了些皮。
聖上搓了搓手,拿手背探了探李邵的額頭。
滾燙滾燙的。
“太醫說不要緊?”他問。
汪狗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