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這一系列動作全都不假思索,做得自然流暢,紅杏反而沒了掙扎的空隙,只好一動不動的,像個傀儡般任他擺佈。
眼下風大雨大,她又燒成這樣,而李郎中處離此地還有好長一段路,小滿嘴上不說,心裡多少還是慌的,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很快打定一個主意,半攬半扶著她先朝家的方向走去。
紅杏的頭昏昏沉沉,腳底又發軟,視線被一團團雨霧阻擋,這一步還在走著,好像下一步就要跌倒似的,但是從沒跌過,不論風雨如何肆虐,他的手始終穩穩緊抓著她。
這一段不近不遠的路,走走停停,跌跌碰碰,走了好久,也不曉得究竟是怎麼回去的,但到底還是到了家。
一進門,紅杏就被小滿安置在了床上,迷迷糊糊裡,還是那隻手。少年的手有些笨拙,卻極溫柔地替她脫下溼了的外衣,再拿了布巾,將她被雨水打溼的頭髮一點點擦乾,絞了手巾敷上她的額頭,最後又握住了她的手,她終於沉沉昏睡過去。
小滿替她把被子蓋好,連一口氣也沒歇,拿了傘和銀錢,又奔出門外,去尋李郎中抓藥。
紅杏整個人從前額到後腦都像被一根鐵絲緊緊勒住,額頭是燙的,身子卻是極冷,冷到了骨髓深處。
恍惚間,她好像回到六七歲時的光景,那時候也是這樣,頭昏腦脹,那時候她還能夠說話,睡夢裡一遍遍嚷著痛,嚷著冷,嚷著難受,沒有人理睬她。
她的眼睛偶然睜開一道縫,就看到穿著花衣服、戴著面具的薩滿們,搖著銅鈴沿著那昏暗的屋子打著圈兒晃著。
冷不丁地那面具突然對準了她,一雙赤紅的眼陰森森瞪著,彷彿地獄裡吃人的惡鬼,她沒再敢睜過眼。
再後來,意識一點點恢復清醒,她再想要開口的時候,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桃生,也是像這樣的病,照舊還是那群薩滿,他們圍著他晃,像圍著自己時一樣,一圈、兩圈、三圈……阿弟,頑皮可愛的阿弟,終於再沒有醒過來。
這會兒半夢半醒之間,薩滿的面具,桃生的臉,交疊起來在眼前虛虛實實地晃起來,她好害怕,身子打著寒顫,牙齒也顫,自己也沒料想地流出了眼淚。
她感覺自己被緊抱住了,小滿還小,骨架子都沒長成,稍嫌單薄,那突出的鎖骨甚至把她的下頜都硌得生疼,他分明也是怕的,抱著她,整個人都在輕輕顫抖,他的手也冷,卻還替她暖著。
他一遍遍不厭其煩重複:“我在的,你不要怕,我在的……”
這聲音後來就像安魂曲一般,她慢慢安定下來,不再怕了。
小滿輕輕放開她,把擱在桌上的一碗東西端過來,舀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喂到她的嘴裡。
是米粥,放了細碎的香芹末,稠密適度,溫涼也適度,原本她是沒什麼胃口的,卻還是不由自主張了嘴,一口口嚥下去。
小滿擱了粥碗,又端來另一個碗,還是小心翼翼舀了一口,放到她嘴邊,她嚐了一口,眉頭就因那一股說不出的苦澀皺了起來。
是藥,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煎好又涼過的,也是剛好適口的溫度。
紅杏一皺眉,小滿倒反過來把她當成了孩子,輕聲細語地溫柔哄道:“有些苦,但喝完了,就會好起來。”
她就被這麼哄著,乖乖地聽了他的,喝下了一碗藥。
小滿扶她躺下,仍把她的手緊緊握著。
聽著屋外雨聲潺潺,紅杏不自覺地閉上眼睛,將要睡過去時,她忽然想到幾樁事情,心又重重地揪起來。
像是能夠體察到她的心緒,小滿只把她的手捏了捏,柔聲告訴她:“你放心,劉掌櫃那裡,我替你去告過假了,學堂我也告了假。”
紅杏終於放鬆下來,沉入夢裡,這一回是個安寧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