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的手隔著一層春夏的薄衣服觸在他的肩上,癢絲絲熱烘烘。
布條做的尺子又微涼,被那隻手操控著,蜿蜒的蛇一樣貼在身上的每一寸移來動去地量著,有些異樣。
“好了沒有?”小滿語氣有點不耐煩,聲音卻輕,臉頰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
紅杏只是笑,蹲下去,布尺子移到他的褲腿邊。
少年人長得快,去年的褲子這時候已經短了,一小截腳踝侷促地露著,她的手不經意觸碰到他的面板,小滿覺著渾身的汗毛好像都立了起來。
她終於收了布尺站起身來,小滿鬆了一口氣,嘴裡嘀咕一句:“我弄飯去。”說著轉過那燒得紅紅的臉,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一邊走著,一邊低頭看自己的腳下,那雙鞋是紅杏替他做的。
他原以為她做了一百零二雙鞋,一百雙還梁家的佃租,剩的兩雙,一雙給了梁三公子,一雙給了柳嫂,是感謝他們幫忙。
他根本沒想到,原來還有一雙,是她特意做給自己的。
那天從街市上回去之後,她又拿出一雙鞋,笑吟吟地比劃著讓他換上。
輕,軟,合腳。他都不知道,紅杏是什麼時候悄悄量了他腳的大小,替他做了新鞋。
吃麵也好,做鞋也好,她都只想著他,唯獨把她自己忘得一乾二淨。
明明他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是個負累,明明他待她又那樣壞。
小滿心裡不是滋味,嘴裡卻偏哼了一聲,不知好歹地說著:“別以為這樣,我就會不討厭你。”
這話一說出口,連他自己都開始討厭自己了,可她還是溫溫柔柔笑著,毫無芥蒂的樣子。
小滿總覺得,自己心底有什麼似乎正在土崩瓦解。
就像今天,紅杏要替他量身做衣服,他只不停重複著說不要不用,而紅杏還是笑著拿了布尺子過來,他便也老老實實站著不動,任憑她量了,好似被灌了迷魂藥。
紅杏手巧,梁家賞的那些舊衣舊布,蒙著灰,散發著重重的黴味,有些都褪了色,發了黃,她一一洗過,晾曬。
替小滿量過尺寸之後,她用那些舊衣舊布縫縫改改,沒幾天就做出了一身像樣的衣褲。
灰湖綠的短褂,悉心地盤了淺褐色的布紐扣。小滿本就生得俊,這一身淺綠襯著他白淨的臉,像初夏太陽下蓬勃鮮嫩的植物,乾淨明亮。
柳嫂看著,讚不絕口,說是她看著跟人家託人從蘇州帶回來的衣服差不離,一聽這是紅杏拿地主家給的舊衣服改的,更是感嘆個不停。
小滿被她瞧得不自在,臉上發熱,嘴硬地說:“好什麼……跟顆被扒了皮的葡萄似的……”
柳嫂一怔,道了一聲“祖宗”,猛地一下又笑得直不起腰來。
紅杏早就習慣了他不肯好好說話的彆扭性子,也隨了柳嫂捂著嘴笑。
柳嫂笑夠了,認認真真看著紅杏,對她道:“有這樣的手藝,你可以試試做些針線活拿到街市上去賣,說不定也是個謀生的好法子呢。”
紅杏斂了笑意,羞澀地垂下頭去,但柳嫂回去之後,她卻一動不動看著那些剩餘的舊布出神,好像在認真考慮柳嫂的建議。
老於兩口子死前沒留下幾個錢,因為紅杏的鞋子做得好,高玉芝又施捨了一些錢,但也不多,支撐不了多少時日,所以不得不為了往後的生計思量打算。
小滿年紀還小,雖然也知道苦惱,對於這些事情的艱辛和沉重卻並沒有像紅杏那樣深刻清醒的認識。
他只是想著,大不了就隨村口的胡三一道去河裡抓魚摸螺螄賣錢。
村裡出名的媒人李婆踏進於家的小院時,紅杏正在屋裡做針線活兒。
李婆滿臉喜色,探頭探腦地朝內張望著,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