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常情嘛!而作家藝術家之流,比女性還女性,比母親還母親,所以能在頭上懸著一根利劍的情況下,搞出來一點東西確也不容易。因此,王緯宇的連篇累牘的頌詞,使年輕的畫家大為開心。豈止於此,他搞了一部可供代步的轎車,出出進進,領著初出茅廬的於蓮,拜訪了一些在文藝界屬於大師以下,小師以上的人物。
“都是些地頭蛇,蓮蓮,這些門頭你不磕到是不行的,他們能把人捧到九霄雲外摔死;也能把人打入十八層地獄永劫不復,我們石湖一句老話:帆使八面風,多燒香,多磕頭總沒有錯的!”鬼知道他是怎樣結識了那些畫家,作家,評論家,以及報刊編輯、記者;還有那些老不足吊的演員,拍不出影片的導演,弄得於而龍家那個小院烏煙瘴氣,保姆不得不一天擦三次地板。
原來,在葡萄架下,只能聽到輕輕地談論——因為多少涉及到軍事機密嘛!那些關於流水線的爭論,關於設計方案的定奪,關於什麼型號與口徑,阻力與彈力,消聲與音障等等專業性質的談話,雖然不怎麼吸引人,但那是實實在在的。現在,成了文藝沙龍,什麼文藝復興時期三巨人啦,什麼卡拉凡喬、柯爾培、塞尚的靜物畫啦,什麼米勒、戈雅、倫布朗、委拉斯貴支等等大師們的作品啦,海闊天空,評頭論足。而且這些人屁股沉得很,一坐下來就聊個沒完,害得於而龍照例的黨委碰頭會,也無法在家裡開,只好叫小狄另行安排地點。
有一天,於蓮突然向兩位家長說:“你們猜,今天緯宇伯伯領我去見了誰?”
謝若萍嚇得面如土色,凡是做母親的都逃脫不了這條規律:隨著女兒年齡的增長,母親的擔心也正比例地跟著加大。於而龍以為王緯宇給女兒介紹什麼朋友呢!……這個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休假人物,連罵他祖宗三代的話都準備好了。結果,於蓮報出來的人名,引起一陣笑聲,是一個老頭兒,早先和於而龍在一個軍區待過,解放後一直在教育部門工作。
“見他有什麼獲益?他又不是藝術界人士!”
於蓮一本正經地說:“緯宇伯伯不讓我先講出來,他說他喜歡突然襲擊,要叫你們大吃一驚。”她突然地激動起來,摟住謝若萍:“媽媽,我要離開你們了。”
於而龍怔怔地望著他女兒,活見鬼啊!大顆大顆的淚珠,嘩嘩地從她臉上掉下來,那孩子感情特別豐富,像死去的蘆花一樣。
“怎麼回事,死丫頭?”謝若萍問。
“我可能被批准出國進修去。”
呵!於而龍懂了,他們去找的那個老頭兒,正好是分管派遣留學生工作的。但他妻子拿不準這到底是件好事,還是件壞事,臉上佈滿了疑雲愁容,女兒要離開身邊,不會那麼開心的。
於蓮讚歎著她的“緯宇伯伯”:“東奔西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說得天花亂墜,真有股勁頭。他說,‘如果需要的話,也不妨跟魔鬼交朋友,叫他把地獄的大門為我開啟。’”
於而龍問:“怎麼,他要進地獄?”
謝若萍終於認準她女兒出國,未必是樁值得高興的事,便說:“也許,他想把別人投進地獄!”
不過,無論如何,把孩子送去深造,還是符合於而龍的心意,儘管嘴上罵道:“混蛋,我是不會承他情的。”但還是暗地裡感激那個花花公子的。因此,在“將軍”面前,講了許多好話,替王緯宇美言。
“人嘛,感情動物,來而不往非禮也,一報還一報,偶一為之,也算不得失足,白璧微瑕,願意怎樣想就怎樣想吧,反正,我為此付出了代價。”
於是,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他的安慰,那個漂亮的美院高材生,六十年代初,也正十八九歲時,並沒有像她生母那樣,走進生命的死衚衕,一頭鑽進冰封的石湖去尋死;而是步入藝術之宮,到國外學習繪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