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而龍,給我站到前面來……”在幹校,這位十年中突然發跡的,當過“盲流”的“司令”,每一次苦楚的“幫助”於而龍之前,總是以這樣的口吻開頭的。在座的客人中間,也有在幹校呆過的,那種對付異教徒的辦法,又浮現在眼前。人們實在不能再保持沉默了,豁拉一聲,總有七八位吧,全都站了起來。其中有一個,歲數數他最長,用他那低沉的嗓音,吼著:“滾!”
發怒的騎兵,最好不要去惹他,縱使一匹頑暴的劣馬,也會叫它趴在地下起不來。康“司令”光棍不吃眼前虧:“好啊好!於而龍,你等著,我去把小分隊拉來,你不去學習班,膽敢跑到馬棚來搞陰謀活動……”他邊說邊撤,搬兵去了。
於而龍彷彿從這些騎兵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勇氣、一種力量、一種覺醒。便淡淡一笑:“請吧!你有多大能耐,請使吧,咱們大家接著喝酒。”
那個差點被秤鉤拉扯碎了的新郎,向尊貴的客人道了個歉,離席走到外間屋去,一會兒,絡腮鬍子和幾個騎兵都是膀大腰圓的,也請老團長先喝著,嘀嘀咕咕,在外間屋商量些什麼,於而龍警告了一句:“可不要胡鬧啊!”
新娘說:“老廠長,對付那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傢伙,鞭子比說話更有效果,信不信?”真是馬揹人家,連一個女孩子說出話來,也這樣威風凜凜。她端起酒杯,顯然有點生氣地:“幹嘛愣著呀?不就是讓條狗給攪了一下,理他呢!喝!”她給眾人滿上,但誰都不舉杯。
於而龍只好端起來:“我借主人一杯酒,祝在座的全體同志和你們的全家老少,身體健康!”說罷向那位年長的騎兵碰碰杯,全都喝了下去。
“老團長!……”那個老騎兵突然被激動得站了起來。他不請自飲,又給自己倒滿一盅,咕嘟咕嘟倒進了嗓子裡:“老團長,我心裡有底了。你是不會服軟的,還是當年一馬當先,衝在前頭的樣子。那時候,哪怕死就在眼前,可我們誰打怵過?眉頭都不帶皺。
幹革命嘛!為了黨嘛!就應該那樣嗷嗷地往前衝。可現在,老團長啊!你給我們上上大課吧,為什麼人倒是活著,可活得窩囊,簡直都憋屈死了的難熬難捱啊?……”他大概酒勁上來了,有些語無倫次,而且每一句話都有進康“司令”專政隊的危險:“……我從來沒有活得這麼顛倒,這麼糊塗過,好人成了壞人,壞人成了聖人,婊子成了觀音,烏龜王八都上了臺。我想不通,要不是我思想反動,是個天生的反革命,那我就要說句不客氣的話,今天這個共產黨和我昨天認識的那個共產黨不一樣,要不,就是有一個好人的共產黨,還有一個壞人的共產黨。老團長,老團長,我們騎兵團多少弟兄的血流在黃河沙灘上呀?我們挖了多少坑,埋掉那一個個為國犧牲的同志,為什麼?到底為了什麼?你告訴我,我們死了那麼多的人換來的江山,就是為了今天,為了讓剛才那樣一個王八蛋,騎到我們工人頭上拉屎撒尿嗎?我們這些年拼死拼活圖什麼?那些犧牲的烈士圖什麼?……”很清楚,他實實在在地醉了,於而龍奪下他的杯子,但他還是要說下去,抓起那幅油畫,指著那斗大的拳頭,突然,擂了一下桌子:“老團長,你有沒有膽子?官逼民反,不得不反,你領著咱們一塊兒反吧!……”說著說著抱頭嗚嗚地哭起來。
糟透了,把好端端的婚禮給攪了個亂七八糟,於而龍抱歉地望著當年在炕上打滾的難產母親,似乎在說:“看,非把我弄來,結果”但她好像並不在乎,嘆了口氣:“句句是理,酒後吐真言哪……”
於而龍等了半天,也沒見康“司令”把小分隊拉來。
“他,只不過是桌底下啃骨頭的一條狗罷了!壞透了的是他們背後的老闆。”工人們直率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