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還算不得這一家的正式成員,但已能按照這家人的不同標準,接待不同的來訪者。她臉上的笑容,可以像風力一樣,分出十二個級別,從淡漠的笑,謹慎的笑,到親切的笑,甜蜜的笑,分別送給每個客人。演員嗎,拿不出這點本事還行?她給艾思一個節制的笑,就像編輯碰上一部名家粗製濫造出的蹩腳作品那樣,因為她分明看出,他不是一個有希望的競爭者,不過拘著面子罷了!
艾思推開了畫室的門,只見於蓮正在畫架前聚精會神地畫著粉露欲滴的花瓣,那像白玉也似皎潔的顏色,似乎畫出了花瓣細膩的肌理,也使求婚者透過她那薄薄的半透明尼龍裙,看到了她那和花瓣一樣誘人的象牙似的膚色。他決定了,甚至在敲門時還曾有過的疑慮,都被這個披著紗裙的維納斯趕個精光。她不是女人,在他的眼裡,是一個勾魂攝魄的肉體妖魔,他無法控制自己了……兩年多來,一直使他猶豫,鬥爭,拿不定主意,究竟應不應該向於蓮求婚?一個離過婚的風流女人,一個頭腦裡有許多異端的畫家,一個有著倒黴的老子,有著囚犯的弟弟,在政治上處於危險邊緣的人物,值不值得為之付出犧牲?現在,他拿定了主意,舉起了雙筒獵槍哦,不,舉起那張開大嘴的馬蹄蓮,盯著那連衣裙裡高聳的乳峰,向著那玉蘭花一樣動人的臉,把嘴湊過去。
“你幹嗎?艾思。”
於蓮生性怕熱,在夜晚作畫的時候,甚至只穿一條三角褲衩,那還熱得她動不動跑到浴室裡去沖涼,現在,覺得艾思熱烘烘的身子捱得太近了。
“於蓮,我的蒙娜麗莎……”他把那豐腴銷魂的肉體攬在了懷抱裡。
畫家推開了他,詫異地:“你喝酒了吧?怎麼有股酒精味?”
他乜斜著眼纏過來:“於蓮,我想了好久,坦率講吧,你也不是豆蔻年華,我也不是毛頭小夥子,咱們總該有個結果啦,還用得著海誓山盟嗎,夏嵐同志講得好,已經到了現實主義的年齡了。”
“看樣子你沒有發高燒!”她看他那副神魂顛倒的樣子,便推開那束鮮花,告訴他,“不要自作多情吧!”
“那是什麼話,兩年來”
於蓮放下畫筆,轉過身來,慵懶地斜靠在梯凳上,在艾思眼裡,她整個體態和那斷臂女神相似極了,同樣,那冷酷的神情也和石雕一樣淡漠,她說:“你要知道,我是一個女人,有時需要一點慰藉和同情,正如一條小船,在岸邊暫時靠一靠,但決不會和土地聯絡在一起的,從長遠來看,她終究是要和風波、浪濤為伍的。”
他高聲地:“我就是浪濤,我就是風波——”
“不,你是一個告密者!”她想起了那回追謠的事情。
他裝聽不懂,靠前一步:“我現在什麼都置之腦後,你爸爸,你弟弟,還有你的過去,我作出了不顧一切的犧牲,於蓮,為了幸福,為了愛情……”他衝動地把於蓮摟住,最初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把酒精味、石碳酸味的嘴,貼在那海棠紅的粉臉上。
啪!——於蓮反身抽出手來,眼眉倒豎,狠狠地抽了他一記耳光,暴怒地說:“不許提我弟弟!”
可她弟弟的忠實女友,卻在隔壁房間裡,放著不知從哪裡轉錄來的流行歌曲,一個低沉的女中音,在如泣如訴地吟哦著:“忘了吧!忘了吧!把我忘卻,記住那春雨中的一朵白花……”
求婚者捂著嘴巴走了。
於而龍和謝若萍親眼看到女兒在樓棟門口和客人告別,然後就聽她一陣風地哈哈大笑地衝回屋裡,那格格的狂笑,把“雨中的白花”都打斷了。
“出了什麼事?”
她笑得直在沙發上打滾,尼龍裙皺成一團。
大夫皺起眉頭:“至於高興到這種程度,三十老幾的人啦!”
“自打弟弟走,我頭一回痛痛快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