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珊珊娘驚叫了一聲,捂住臉。
她女兒重複地問了一句:“是他嗎?”
可憐的母親在指縫裡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登時,那個女孩子像受了過度刺激似的,臉上的五官都有些挪位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地拔開門閂,往屋外衝了出去。
“珊珊,珊珊,我的珊珊呀……”
在門外,陽光暖融融地照著,那兩個快樂的小夥子,又大聲地在擴音器裡舒展開歌喉,顯得那麼輕鬆,那麼調皮,而瘋狂地奔去追逐著女兒的母親,和已經不見蹤影的女兒,她們倆卻生活得多麼沉重呵……
藝術永遠是藝術,生活總歸是生活。
要作為一個人生活在這世界上,艱難哪……
第五章 (3)
石湖的天氣,似乎形成了規律,每逢颳起大風的日子,吹得波高浪湧;吹得湖面上的船隻,紛紛落帆回航,但是風平浪靜以後,準會有一個響晴響晴的好天氣。萬里無雲的天空,暖洋洋的陽光,灑在碧波萬頃的湖面上,像是跳躍著的一池碎金,等待著漁民的,將是一場滿艙的豐收。
生活也是同樣的道理,離亂動盪,災禍頻仍的時期過後,接著就是興旺發達,繁榮昌盛的年代;人也不能例外,經受了疾風暴雨的磨鍊,會更堅強,更勇敢地去生活,去戰鬥,去迎接明天,去創造未來。
“放心吧,珊珊娘,你的孩子絕不會丟的。”
於而龍站在蟒河與石湖的夾角,那塊原來蓋著炮樓的地方,安慰著四姐。那個被腐化了的無產階級,正悽悽惶惶地害怕著她女兒出些什麼事。
“不,她是個烈性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是個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人。書念得好好的,不念了,要去找工作;在省裡工作得好好的,不幹了,回石湖來落戶;找了個物件,結了婚,過不了幾天,鬧崩了,說散就散。就拿改田的事說吧,礙著她什麼啦,魚斷子絕孫,也不是她一個人不得吃。啊呀!她到處告狀,七鬥八斗,碰釘子挨批判,到今天,還不死心——”
於而龍知道做母親的絕不是誇說自己的女兒,但她的話倒描繪出這個有性格特點的姑娘。他覺得她至少不唯唯諾諾,有股敢想敢幹的勁頭,也許她所作所為不一定正確,正如於蓮偏要在畫裡運用一點印象派的表現手法一樣,那種敢的精神,總還是有可取之處,於是誇獎了一句:“我看珊珊這種樣子,也不能講她不好。”
“還好哪?蘆花的墳就是她給鬧的,弄得好多人都怨恨我。”
現在他理解葉珊為什麼要贖罪。正因為不完全是她個人的過錯,所以才敢理直氣壯地承擔,而且總用那種負氣的口吻講話。他絕不是想為她解脫,但良心使他要說:“不能怪珊珊。”
“那該怪誰?”
“怪王緯宇。珊珊是孩子,懂個啥?是他!”即使王緯宇馬上站在他跟前,他也會客客氣氣指出這點的。當然他要對天賭咒發誓,說明自己如何清白。但是,這是一道只需要用減法就可算出的問題,除了他,沒有別人。
但是珊珊娘搖頭,她不相信。
“是他,半點都不會錯的。”
她一口咬定:“不——”
可憐的女人哪!於而龍哀嘆著,三十年都過去了,她的心還系在那根不存在的船樁上,除了讚美石湖姑娘至死不渝的愛情外,也忍不住想對至今執迷不悟的珊珊娘講:“ 三十年,你都不能將他看透,就不是什麼愛情矇住眼睛,而是可怕的愚昧了。”可他也只是在心裡想想罷了,因為她非常堅決的,不容絲毫置疑地反駁:“ 不,不,他不是那種人,怎麼能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不是他,不是他。蘆花活在世上的時候,那年大年初一——”說到這裡,她把話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