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嫂將錫箔摺疊成一個個元寶,珊珊娘走過來,坐在她旁邊,默默地幫著忙,她是個手巧的婦女,疊的紙錠要比老林嫂的精緻,秀氣。
“哭吧,珊珊!”老林嫂摺疊著準備燒化給蘆花的迷信品,一邊慢騰騰地說:“ 如今我是想哭也流不出眼淚來啦,全流乾了,流盡了。說實在的,想起這十年,我也真想哭一場。十年啦,你們孃兒倆頭一回登上我的家門,十年,整整十年,我頭一回跟你們孃兒倆張嘴說話。是誰害得咱們這樣生分的嘛?早些年,我跟珊珊娘也不是不來往嘛,再說都是水上人家,船靠船,幫挨幫,不親還親三分,可做了十年仇人。要不是江海把道理給我講清,今兒我敢拿棍子打你們出去。如今我總算悟開了這個理,挖蘆花的墳,毀蘆花的屍,不能怪珊珊,孩子有什麼錯,是大人教唆的嘛!黑心腸的人有的是,他們什麼下作的事幹不出來?那雙黑爪子,什麼地方都下得去毒手的。哭吧,孩子,你上當啦!哭吧,不要憋在心裡,大聲哭出來吧!”
葉珊站了起來,泣不成聲地拉住了老林嫂,拉住了她媽,嚥了半天,也咽不下那口骨鯁在喉的話。她失神地痴呆呆地立著,兩眼都直勾勾地不轉不動。“哭吧!孩子,哭出來,要不悶在心裡就憋死你啦……”
但是,誰都料想不到,她衝著於而龍,把最後的指望寄託在他的身上,憤不欲生地訴說:“ ……我該怎麼辦?我還能活下去麼?我有臉在人前站著麼?告訴我,告訴我吧!”現在,她認為只有這個堅強的游擊隊長,能給她力量了。
聽話的三個人都愣住了,堂屋裡死一般的寂靜,因為聯絡到她的投湖,聯絡到她哀哀欲絕的哭聲,想想從一個女孩子嘴裡吐出“沒臉”兩個字,性質就是相當嚴重的了。珊珊娘緊緊握住她女兒的手,驚恐不安地望著她女兒,望著那張緊緊用牙咬住嘴唇的臉,害怕地等待著葉珊即將說出的話。在這個度了淒涼一生的女人心靈上,從來還不曾像現在這樣,籠罩著一個巨大的罪惡魔影。
葉珊顫抖著,嘴唇哆嗦得幾乎說不出句整話,好像不是她在講,而是那個靈魂中絕對純潔,毫無瑕疵的女孩在控訴。於而龍活了六十多年,老林嫂是七十多歲的人,也被那女孩含血帶淚的言語震蒙了。
她求援似的朝著三位鬢髮蒼蒼的長輩,雙膝跪了下來,伸出手,渴望他們拉她一把:“我怎麼有臉活著,我怎麼辦?親人們,我該怎麼活在這個世界上呢?你們快告訴我,我這個被親生父親糟蹋過的女孩子啊!……”
畜生!王緯宇!你這個禽獸!……於而龍差點背過氣去,他那緊握的拳頭,指甲都深深地摳進掌心裡去。突然間,他眼前映出蘆花在船艙裡,端著衝鋒槍向那些強姦犯掃射的情景,似乎那鮮血腦漿飛濺到他身上似的。他站了起來,朝葉珊走去,那個臉色白得可怕的女孩子,緊抓住他伸出的手,嘩嘩的熱淚滴落在那漁民粗大的手心裡。
這時候,發怔的老林嫂,好久才透轉那口氣,甚至珊珊娘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暈倒下去的時候,也不知道去扶她一把。
可憐的珊珊娘,又像早晨在陳莊那樣,聽到她女兒投湖自盡的訊息時,神不守舍地跌倒在堂屋裡的磚地上。她暈厥過去了,但還有一絲意識,好像又回到了裝滿了包身工的航船上。那個人販子,不,變了,是相貌堂堂的王緯宇,正笑容可掬地把她從艙裡拖出來,要往湖裡扔。
“救救我,救救我,你不能這樣無情無義。”
他甜蜜地笑著,將她扔進了石湖:“四姐,我把你放生啦!”
“救命啊!救命啊!”她呼喊著,在波濤裡掙扎著,水淹沒住她,但是,又冒出了水面,可是王緯宇非但不搭救她,而且笑吟吟地用撐船的竹篙,朝她狠命戳過來。
不知什麼時候,她又似乎落在了王緯宇的懷抱裡。哦,她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