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告訴我,這四位王中,最後唯一“善終”的就是我的長沙王,長安的屠刀並未向他舉起。所以這些年,我並不十分擔心。但是現在,這個神秘的長安來客,一下將我的神經緊緊勾了起來。
歷史若是說錯了呢?畢竟只是白紙黑字的傳載,權勢可以隨心所欲或明或暗地對它加以篡改。對我來說,長沙王不是故紙堆中可供憑弔嘆息的故跡,而是與我息息相關的親人。
吳延直到深夜才回,帶了滿身的秋寒和肅殺,而我也一直在等他。
他的目光筆直而堅定的。
我瞭解他,這表示他已經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而他不會瞞我,我等著他開口。
“辛追,今天的客人是長安來使,你知道他帶來了什麼嗎?”
我幫他解衣洗腳的時候,他終於問我。
他的腳關節,因為舊傷,每到冬陰時就會脹痛。所以我會在秋天提早開始用熬過的熱藥水為他泡腳,以期減少之後的痛苦。
“什麼?”
擦乾他的腳,我坐在他腳邊,雙手拇指慢慢替他推壓著腳上的穴位。
“一瓶藥。”
我有些驚訝,停住手,終於抬頭。他臉部的肌肉僵硬。
“藥……”
我遲疑地重複一遍。
“是的,藥,混入飲食,攝入之後能在睡夢中死去,而旁人絕不會查出端倪的藥。”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這樣的訊息,還是出乎我的意料。
長安使者,送來了這樣一瓶奪命的藥,這是什麼意思?
想到那三個已經不得善終的異姓王,想到當年吳延被封長沙國丞相後的無奈,想到這幾年裡他無意被我覺察到的偶爾愁緒,我忽然明白了過來。
歷史原來確實會玩笑。什麼善終。狡兔死,走狗烹,亙古不變的真理,沒有誰能逃脫。一個一個,這麼快,竟就輪到了長沙王。
“辛追,你知道我這個長沙國丞相的唯一職責是什麼嗎?就是監視長沙王的一舉一動。”吳延冷笑了起來,“我的兄長,他的身體裡流淌著吳國國君的血脈,年輕的時候,或許有過爭霸的豪情,但是現在,他早已韜光養晦,對長安的權力中心退避三舍。長安卻不肯放過他。”
“你是利蒼,他的臣子。但他必定也知道,你更是吳延,長沙王的血親。他這樣做……”
我說不下去了。
我見識過劉邦陰狠的一面,但是現在,我卻不得不佩服他的算計。
他明知吳延和吳芮的關係,也知道吳延絕不會愚忠到去弒親的地步,到了現在,他認為的適當時機,向他的臣子利蒼下達這樣的命令,唯一的目的就是逼迫長沙國反叛,而這恰給了他剷除眼中釘的最堂皇冠冕的藉口。
之前的燕王、韓王,就是入了這樣的彀,一個一個地被逼遠避匈奴。
這正是他最擅長的伎倆,如毒蛇般致命。
“你想如何?”
我望著吳延,問道。
吳延皺眉道:“長沙王就算不是我的兄長,我也絕不會做出此等勾當。我本以為這一天會晚些到來,沒想到現在,他竟然就迫不及待了。自不會隱瞞兄長,明日就去見他,須得及早防備。今日暫時敷衍了來使,不過是為多爭些時日。”
“然後呢?”
“我別無選擇。長沙王是我的兄長,我和他身體裡流著相同的血脈。我必須永遠站在他的身邊。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逼我至絕境,唯有搏命!”
唯有搏命……
我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吳延說話的聲音低沉,卻如金鐵般鏗鏘。
長安既已派出來使,絕不會就此罷休。而吳延,他是個寧折不彎的人。
利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