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定是世上最虛偽的人。
嚴信死後的第二日,天空開始放晴。於是我們得以窺測此前玄明一直按兵不動的原因。一定是欽天監夜觀星象,推算了雨停的時間。只要時機把握得當,天災也可成為玄明達到目的的手段。
嚴信在市口受了千刀萬剮之刑,殘喘三日方才斷氣。期間,不曾發出一聲哀嚎。而這,與助紂為虐的日光一起,讓百姓確信了他是妖孽無疑。無盡的鮮血不斷被大雨沖刷,天晴一日後,行刑處蹤跡全無。漸漸地,百姓就忘記了那裡發生過的慘狀。就如同,健忘的他們很快便想不起玄明曾經的荒淫昏庸,而只記得他降妖止雨,恩澤蒼生。
在兄長受刑的第二日,嚴守不知所蹤。只給阿錦留了話,說是等風頭過去,就回來找她。阿錦賭氣說“誰會等他”,私下裡,卻把嚴守留下的器物一一收藏妥當。除此之外,雲林館一片平靜。
直到,她的意外來訪。
臘八清祀,館中置五味祭百神,處處結著彩繩,高懸燈籠,好像一向清麗的佳人忽然換上了濃墨重彩的紅裝,改了顏色。
經過幾日的輾轉反側夜不能寐,我索性放棄床榻,提著一盞絳紗燈,避開眾人往寂靜的滄浪亭行去。
我立於亭間感受著徹骨的冷意,抬頭仰望溶溶冬月漸圓,靜靜地透著一輪光暈。風中,蓮池邊桃柳上的繩彩時動時停,與隨處懸掛的紅燈籠一道,添著冷冽淒涼的喜氣。
阿錦帶著她緩緩自遠處行來。我一眼就認出,套著寬大的斗篷,整張臉都藏在毛邊兜帽中的人,是靳月光。那是我與她的最後一面,嘉平三年的新年初一,她沒有活著見到。
將人帶到後,阿錦便悄悄退下。我在亭柱旁,就著柱上絳紗燈的燈光看見她的臉,吃驚地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原本潔白無暇的右臉上,蜿蜒著一道陰森可怖的口子。傷口尚未癒合,月光下,血紅的穢物隱約可見。
“你的臉……”我的心一緊,顧不上問她忽然夜訪的意圖。
她輕輕冷笑了一聲,彷彿我問的是什麼粗淺明白之事,隨意道:
“剪子傷的。”
見我仍是一臉疑惑,她又道:
“宮中的女人一朝見棄,哪個會有好下場。隨便什麼蓬蒿野草,都敢來你頭上撒野。不過如今,留著這張臉還有什麼用呢,毀了也好。”
我好像忽然明白了玄明未對靳月光施以重罰,只讓其“閉門思過”的用意。後宮女子的殘酷和險惡,他比誰都清楚。往日靳月光一貫囂張跋扈,如今落魄,自然舊恨新仇一起算,那些無冤無仇的,挾著不得寵的幽怨,踢一腳聊以排遣,也是無妨。
“我讓阿錦給你拿些治傷的膏藥,先前國公受傷……”
“不必了!”
她打斷我,道:“我來,只為說幾句話,說完就走。”
說著掀開兜帽,施施然在石凳上坐下。
“我一直恨你。可家父從小教導,人要懂得知恩圖報。那日你與司馬熾不顧自身寵辱為靳家求情,所以,我要謝謝你。”
我望著眼前滿池的枯葉殘荷,默默拽緊了衣袖。她若知道了這一切因何而起,還會如此冷靜地坐著謝我嗎?
“我靳月光此生無欠於人,更加不想欠你。如今的光景,我不知自己還能苟活多久,這點牽掛,還是早些了了的好。”
我回身朝她看去,許是看到了我眼中閃著淚光,她微微一愣,隨即笑道:
“你不必可憐我。初遇嚴信時,我就知道會有今天。可那又如何?得了好處,就該付出代價。自己選擇的開始,後果也由自己承擔,這是早已做好的覺悟。”
“為了那個人,值得嗎?”
“為何每次有人為情遭難,總要被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