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在一夕之間煙消雲散,成為這命如螻蟻的世間再不會記起的回憶。幾年之後,我與玄明的皇子皇女承歡膝下,東陵劉氏一族興盛無匹,一派和樂之時,偶然拂過一陣笛音,我在寢殿前的綿綿細雪中回身,看見門內案邊水玉插瓶中的數枝寒梅,腦海中浮現往日,依稀也是個雪天,白袍羽冠面容清蔚的男子手執一枝紅梅,施施然置於瓶中,眉目帶笑問一句“好看嗎?”。是時,那個人對我將不再有任何意味了吧?他會變成記憶中若隱若現的一個影子,總帶著冷冽的氣息,和那些不可名狀的微妙情愫一道,成為我自嘲“年少無知”的談資,如是而已。
伏臥在凍入骨髓的青石板上,我設想著這些以後,唇邊扯起笑意,目中的淚卻似無根之水,停止不住。原來離別,又來得如此猝不及防。這一次,我甚至沒有好好道別。
“今日我不在館中,需入宮一趟。等晚間回來,再將你的藥熬了送來。郎中說你是寒氣侵體,吃完這幾帖藥想必就會好了……”
這是我入宮之前,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他披衣站在窗前,沒有轉身,亦沒有回答。我立在門口,望著他的背影強抑住一聲嘆息,想著該再給他些時間,等過些時日總會好起來。我在這清冷的雲林館中,也好似從前一樣,有一個嬉笑怒罵的伴兒。
這才想起,出門前一時大意忘了交代,如今也不知,阿錦有沒有按時讓他服藥,他的寒症是否轉好了?而後又覺得自己可笑,他將命不久矣,還管甚麼勞什子的傷寒?雲林館,大約也再回不去了罷。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我與那個地方、那個人的緣分還遠沒有結束。
木門大開的時候,清晨的朝霞在石板上投下一縷炫目的光。
我緩緩抬頭,看清逆光中站在門口的來人,不由抿了抿乾裂的嘴唇。轉頭看了看一直俯視著我的慈悲菩薩,忽然覺得他倆十分相像,難怪,初進佛堂時,就覺得這菩薩怎如此面善。
來的,是司馬熾。
所以,就在我拿定主意認命回宮的時候,劉玄明卻改變了主意。一場殘酷狩獵,就此開始。
這是頭一次,我躺在他懷中,清醒著,沒有醉酒,沒有昏睡。
這一定也是我模樣最不堪的一次,十幾日僅靠佛殿一角不知何時放置的清水和偶爾出現的一點乾糧過活,此時的我蓬頭垢面、傷痛累累,精疲力竭。
可我靠著他的肩膊,靜靜看著他的側臉,一刻也不想閉眼。
好想,用力地抱一抱他。
方才,我躺在地上吃力地抬頭,看著站在晨光中,一身碧色廣袖長袍亮眼得著實不像話的司馬熾,忽然有些透不過氣的時候,就是那樣想的。
真的很高興,還能再見到他。比預想的,還要高興。
“你的臉……”我努力抬手,輕觸他嘴角一塊青紫,他微微一避,輕描淡寫道:“永明昨日打的。”
“永明回來了?他為何打你?”
“你聲嘶至此,先別說話了。”
我搖了搖頭,想笑時扯到傷口,疼得一咧嘴。
這的確是個好日子,明晃晃的日光溫和,曬得人心暖,入目皆是柳新花好、鶯聲燕語的春色,所有事物彷彿忽然充滿了希望與轉機。司馬熾抱著我一路往青漪門行去,我心中充滿了疑惑,卻捨不得出聲打破這片刻的安寧美好。哪怕一瞬間也好,什麼都無需想,就這樣清靜溫柔,日光中,春風裡,我與他。
“弄成這個樣子,也不知何時養得好。”他喃喃自語道。
“是啊,何時養得好呢……”
哪怕只是廢話,這時候,也想與他說一說。
一路走來不見宮人,我蜷在司馬熾懷中昏昏欲睡,直至臨近青漪門時,司馬熾忽然停住。懶懶抬頭,對上張徽光沉靜的目光時,不由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