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涼氣,明日該頭疼了。”我梗嚥著這樣道,想不出更好的說辭。
想起年幼時每至心傷,總會在祖父的懷中大哭,聽著他沉穩道“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彷彿真的就好了很多。
我跪坐在司馬熾的身邊,伸出的手忽然停滯在半空,片刻後,卻只在他的肩上拍了拍。我不希望看他這樣悲傷,但我清楚地知道,此時此刻不論說什麼做什麼,他的悲傷都不會減輕分毫。所以我只是陪在他身邊,確保他不被凍死或是在雪地裡憋死。無法替他分擔的痛苦,只好讓他一人承受,可起碼,我不想他死。
“愁斷離腸洛陽人未歸”
筆尖欲落未落,飽滿的墨汁一點一點墜下,我一手支頤坐在窗前,凝視著“歸”字末尾的一灘烏跡發愣。阿錦說,近日我老是犯愣,比如白日裡在滄浪亭,呆呆地一坐便是一日。我糾正她道,這不叫犯愣,而叫出神。這二者雖語義相近,其實十分不同。犯愣是什麼都不想,出神則是思緒萬千,想得太多。
也許我做錯事了。坐在滄浪亭中對著一池空寂,眼前浮現當日秋色正好,我悠然垂釣於蓮徑橋,遙遙望著司馬熾在亭中擺弄假山奇石的場景。我想,兩月前去臨鳳閣尋蘭璧那件事,大概做錯了。
一件事不到最後,就還有迴轉餘地,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心中總還有些念想。事後看來,當初司馬熾滿心的希望,明明是被我的自作主張打碎的。如果那天我沒帶他去臨鳳閣,沒有遇見清河公主,他就還可以繼續期盼,期盼命運跌宕起伏,某天他與蘭璧還可以在某種無法預想的情狀下重逢。
撤去筆墨,裹上外衣,提著宣紙燈籠往東閣行去。這兩個月漸漸養成習慣,入夜了總要去東閣看看。站在樓閣前,遠遠看著窗紗透出昏黃的燈光,確定下人稟報得不錯,他還活著。我知道,孤零零站在遠處守望一個男子這件事,很容易惹起誤解。可是“他死後我會如何”的未知攫著我,令人恐懼。也許會被召回宮,也許會被賜予他人,無論是何種情況,都非我所願。也許我已然習慣了兩個人的雲林館,不太冷清亦不太熱鬧,住著正好。況且司馬熾一直待我不錯,做人該知恩圖報才是。
這樣又過了半月,一個偶然的發現讓我覺得司馬熾大概不會尋短見,一顆心才逐漸安下。
那是炭盆中的一些灰燼,看來像是信函,未來得及燃盡的碎片上隱約能看見“侄景文”三個字。我將藥湯在桌上放好,趁他不注意,把僅存的碎片往熱炭上挪了挪,白紙瞬間化為黑灰。既然是閱後即焚的信件,自然不該留下隻言片語。我掩住心中隱隱而起的興奮,提醒他趁熱喝藥。
密信是如何被送進守衛甚嚴的雲林館的,我不得而知。此處周圍的守衛和家僕,說多不多,說少亦不少,趁著時局弛緩,埋進幾名親信秘密行動想必不是什麼難事。信上說什麼,也是無從知曉,可直覺告訴我,有人正在外頭謀劃著一些事情。侄兒景文,該是司馬宗室鎮守某處的王爺,此時與司馬熾通訊,不免令人浮想聯翩。我沉思片刻,便將此事擱置一邊,尚無邊際之事多想無益,徒傷心神。其實無論什麼事,只要能分散司馬熾的憂思,讓他覺得存活在這世上還有些意義,都是好事。苟延殘喘也好,苟且偷生也罷,活著就是活著,總還有些可能。
那時的我並不知曉,亦不關心景文是誰。六年之後,晉王司馬睿在建康稱帝,延續晉室香火,史稱“東晉”。到那時,我與天下人都會知道,司馬睿,字景文。
日子在司馬熾的沉默頹唐和我的黯然擔憂中緩緩過去,不如意,但尚算平靜。可很快,這僅存的一點平靜將會被打破,當時正為旁人擔憂的我絲毫沒有察覺,自己正要被捲入一片疾風驟雨的風波之中。
嘉平二年是個多事之秋。三月末,宮中出了兩條人命。一是,麗芳姑姑的長子降生,玄明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