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餐時,他才莊嚴地起身,朝著鵝群半鞠,說一些他自認為得體的結幕詞,蹦蹦跳跳回到他們那所狹陋的房子裡了。
這種情況在孩童的記憶中是短暫且缺乏參照的,他一直未曾意識到家中的狀況,母親總是一力地擔起家庭的重擔,而她的淑德總能令鄰里忘記醉鬼的無行。這種狀況本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但是災厄彷彿一直異常眷戀這可憐的一家。這也是小心寶生命中第一次受難。
小心寶是在很久以後才發現父親酗酒的,起初一直是剋制地,並不粗魯。即是過份地快樂,扯著留美與他不停地跳舞,跌坐在椅子上,大聲地歌唱,而誰要是阻他,便會拉起那人強迫他一起唱,說些不三不四的玩笑,令人臉紅的粗話。放肆大笑。最後歪倒在坐椅上咕噥些蠢念頭。這種狂歡在不明含義的孩童眼中簡直是節日的降臨,看著人家快活他也不禁被感染了,他跟著父親一起唱啊跳啊,但母親很生氣地喝阻了他並威脅要打他。這讓他覺得很掃興。
然而很快他就不覺得這有什麼有趣的了。
一天晚上六點前後,只有他一個人在家。母親給一家新遷的家庭洗器具去了。門一開,紅臉膛的父親象袋鼠一樣跳進來,連續蹦了幾下,好象失去了平衡,倒在了椅子裡,小心寶笑了,他以為父親在開玩笑。可是他看到他呆滯的表情,雙眼象死魚一樣翻白,便害怕了,使勁兒搖他,可他一動不動。身子軟綿綿的,好象生命從裡面抽離了一樣。突然暴地瞪著他,嘴象金魚一樣一張一合,雙手使勁抓搔著胸口。孩子害怕了,往門外跑去,哭喊著母親的名字。背後傳來咯咯的痰堵聲和捶打地板的怪聲,小心寶嚇得血都涼了。
小心寶以最快的速度衝到河岸邊,緊張地說不出一句話,神情驚怖,全身抖抖索索。只是僵硬地指著屋子,牙齒咯咯地作響。母親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扔下刷子望家中衝去。隨即屋內傳來驚天動地的哭泣。驚動了四周的鄰人。
心寶隱隱猜到了最壞的情況,沿原路跑去,母親伏在父親的身上哭昏厥了過去,一戶鄰居立刻將他的眼擋住,把他帶到隔壁。但在夕陽的輝下,他仍看到父親脖子上有些紫紅色的斑塊,以及彷彿遇見極恐怖事件的神情。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正文 第二章,婉蓉
死去的人是既定的事實,鄰里的好心接濟不會一直存續。世界終究不會因為缺少了人而不轉,而人家聽說了她的慘事,心中可憐這個女子,那份廚娘的職位一直替她留著。時間能夠撫平一切,大家全都刻意地要忘掉這些不愉快的事。將之掃到心靈封滿塵土的角落,將它當成了很久以前發生的。留美從不錯過掙錢的機會,人家結婚或是遷屋仍舊常常請他去置席。特別是給村中的大戶人家請去做專職的廚子,這令母子倆的生活有了不少依靠。小心寶對於人生的艱苦還一無所知,他除了母親的約束外不知道大自然與社會對人的嚴酷。於是幸運地自發成長。但隨著年歲的漸長,他開始瞭解到治人與受治於人的區別,真正地體會到生命的不平等。令他真正接受到這種教育的是某次他去找尋母親——他已經足夠大得出門逛悠了。
這是他第二次苦難的來臨。
那天,母親替他穿了最乾淨的衣服——那是鄰里贈送的舊長襯,留美巧手改過,但對於漸長的小心寶仍然顯得太緊窄些。他認得母親工作的地方,是山腳下一幢紅色屋頂的大房子。周圍密密地栽種著大叢的向日葵,在下午的陽光裡蕩著爛醉的暈。一到廚房,他就被僕人們包圍著,開著他的玩笑,說他是女氣的男孩,誇說長大了必定是個教人臉紅的漂亮小夥子。在靠近爐灶的地方,母親在對著他笑,溫柔而略有些羞澀,向人們介紹她的兒子。讓他給所有人問好。小心寶慌慌張張地扭著臉,把身子躲在母親的裙後,在手指縫中觀看別人的反應。直到別人不再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