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廠當大爐工,這就註定了他和媽媽的姻緣。
1973年,爸爸作為工人的代表,媽媽作為知青的代表,參加了“縣路線教育工作隊”,在那裡,他們相愛了。其實,他們倆身邊一直不乏追求者,好像冥冥中有一根紅線在牽著他們,他們誰也不理,誰也不睬,直到兩人相遇。爸爸那時寫詩,歌頌他的大爐工生活,“一鍬一顆紅太陽”什麼的,還拉具有專業水平的二胡,還下很好的圍棋,媽媽就被他迷住了。
1974年,媽媽入了黨、上了大學(儘管是工農兵大學生),跟爸爸的社會地位迅速拉開了距離。物以稀為貴嘛,那時入黨多難,媽媽她們一個系才幾個黨員,大學停止招生好多年,人群中工農兵大學生更是百裡挑一、千里挑一了,而這兩樣媽媽都有!熟悉媽媽的人就說:你和一個大爐工有什麼共同語言,散了吧!還有人在背後說媽媽:是看上對方的家世吧?媽媽的親屬也不同意(外公外婆已經去世)他們交往,他們不說沒有共同語言這樣的話,他們嫌爺爺是一個當官的(副廳長),還嫌他們是桐城人。
有一句非常侮辱人格的話說的就是桐城人:“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十個湖北佬也鬥不過一個桐城佬”,這是說桐城人奸詐。其實桐城文風甚重,歷史上有“桐城派”,姚鼐、方苞是代表性人物;清朝開國宰相張英、張廷玉父子更是赫赫有名;近代的桐城也是十分令人矚目,像陳獨秀、兩彈英雄鄧稼先,還有幾位副總理級的國家領導人都出自桐城,我不知道桐城人為什麼給人留下了這麼樣的壞印象。要知道,從籍貫上說,我也是桐城人啊,真的不公平!
那時的資訊十分落後,沒有網路、沒有電話,他們就是寫信,寫很長很長的信,像寫日記一樣,每天都寫,寫夠了8分郵票的分量就寄出去,也不等對方的來信。我沒看過他們信的內容,但我看到那些信就裝在一隻黑色的包裡,厚厚的,紙都發黃了。爸爸說,媽媽是她那個時代的美女,身材苗條,明眸皓齒,還有雪白的面板,爸爸毫不羞澀地說是古典美(像唱黃梅戲的馬蘭)。在長達四年的時間裡,爸爸像《周漁的喊叫》裡的人一樣,到了星期六晚上就坐火車回省城,為的是在星期天能見到媽媽,他們在一起吃吃飯,說說話,下午爸爸就趕回廠裡。爸爸媽媽一分手,雙方就開始寫信,寫對對方的思念,寫工作,寫學習,寫對時局的憂慮。多少年後他們說起來,我的眼前就浮現起爸爸疲憊不堪地穿行在火車上、爸爸面對熊熊燃燒的鍋爐、趴在腿上給媽媽寫信的情景。而事實上,爸爸自認識媽媽後就沒再燒鍋爐了,他一直在廠工會幹活。但我一看到爸爸肌肉板結的胸脯和滿是疙瘩肉的手臂,我就頑固地認為,他的那些信、那些發表的文藝作品就是在鍋爐房寫的!
粉碎“四人幫”後,爸爸考上了大學。那年,爸爸的分數超過了北京大學錄取分數線好幾十分,可是他什麼大學都不報,就報媽媽的大學(媽媽在1977年留校工作了),令他家裡人氣結。
本來爸爸是帶工資上大學,雙方的年齡加起來都過了53歲(國家規定雙方加起來50歲可以結婚),按照國家規定可以在校結婚的。可是,那個年頭把考進來的大學生比做“天之驕子”,爸爸這樣一個縣裡集鎮上的化肥廠的大爐工,一上了大學再加上他自己父親的身份,一時間行情看漲,遠遠蓋過了媽媽的“工農兵學員”。這時,就有人提出爸爸和媽媽是否“門當戶對”的問題(恕我不點名了)。
多少年後媽媽說起了那段辛酸的歷史還忍不住淚流滿面,媽媽說:“我和你爸爸談戀愛五年,人家只說他配不上我,也沒人提出‘門當戶對’的事,可他一考上大學,我就配不上他了,就門不當戶不對了,這就是人性的醜惡。”好在爸爸一如既往地愛著媽媽,把媽媽當做寶貝。
那時,剛剛粉碎“四人幫”,百廢待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