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撐不住死了,穹頂天牢總得有人來善後。
但這世上,能有資格阻止妖主發瘋的,也沒有幾個。
江無涯捏著眉心,閉眼沉思。
過了一會兒,江無涯睜開眼,信手在雲霧中抓了一把。
他的手修長、清勁,是一雙握劍的手,輕描淡寫地抓過,雲霧像被剪斷的細綢,輕盈落在他掌中,柔軟地流淌。
裂風成帛、裁雲為箋。
江無涯沉吟一下,指尖在信紙劃過,寫成一封信,輕輕一推,雲霧化作兩隻雀鳥,撲閃著翅膀輕盈跳到闕道子肩頭。
「你下山去,放飛它們,先去玄天宗找仲光啟,他的心魔若還是重到動不了手,就去萬淨禪剎找明鏡佛尊,請他出關吧。」
江無涯輕輕嘆一口氣:「如果明鏡去了也不行,你就來叫我。」
闕道子點點頭,轉身快步走。
走著走著,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大師兄從來不是願意麻煩別人的人,更何況明鏡佛尊閉關,是為滄瀾參天命,大師兄怎麼會不惜請他出關?
闕道子越想越古怪,他的步子不由慢了下來。
他猛地轉過身:「大師兄,我還——」
「轟!」
平臺忽然重重震了一下。
白霧瞬間被沖滅,倒懸如巨大蜂巢的可怖牢籠森光閃爍,彷彿一把裂刀血腥撕開這如仙境美好的一角,江無涯盤坐在暗與光的邊界,像是鎮在波濤勁浪中的一座雕塑。
闕道子瞳孔中倒映出他身上的血,無數的鎖鏈延伸而出貫穿他全身,他渾身是血,坐在那裡,臉孔魔紋如蛛絲盤繞,穹頂天牢每一次震動,那魔紋就閃爍出冰冷的猩光,又被緩緩地一點點壓下進面板深處。
白霧重新布滿高臺,闕道子看見江無涯靜靜坐著,白衣勝雪,清俊的面龐雍容而溫和。
「……」
闕道子聽見自己喉嚨裡擠出不像人的聲音:「大師兄…」
江無涯雙眸湛湛,平靜看著他。
「去吧。」
江無涯溫和說:「我沒事,去吧。」
——
餘暉向晚,疏疏落落灑過遊人如織的佛道,母親攜著花齡的女兒祈求姻緣、父親背著病弱的孩童祈求康健、渴求淨化心魔的修者步履急切,有王侯將相、有凡夫走卒、有修士、有凡者,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有虔誠的信徒一步一叩首,禪聲驚起了山林的鳥,驟然展翅從山底飛向山頂,俯瞰是如畫卷鋪展層巒起疊的佛寺樓臺。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萬淨禪剎,是佛陀向人間留的一顆菩提子。
飛鳥掠過籠罩在斜陽中的佛山,翅膀一揮,俯衝而下,輕巧落在山頂素淨小院一棵巨大的菩提樹尖,亮而長地鳴叫起來。
「簌」
「簌簌——」
一個抱著掃把正靠在菩提樹下偷懶睡覺的小和尚被鳥叫聲驚醒。
他一個猛子跳起來,心虛地往四周看,見四周沒有人鬆一口氣,惱羞成怒指著樹尖的鳥叫:「不許叫啦,你這小獸好生沒規矩,不知道這裡是尊者清修的地方嗎?那麼多梵音日日夜夜聽著都沒叫你開點靈智嘛——」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見樹梢間跳躍的,不是任何一種他見過的鳥雀,而是一隻潔白的、柔軟像雲霧的小鳥。
「咦…」他茫然喃喃:「你是什麼鳥呀?」
小鳥在樹枝上輕輕地鳴叫。
「鐺——鐺——」
最後一縷夕陽即將落下,空靈遼遠的撞鐘聲悠悠響起。
小鳥發出最後一聲鳴叫,撲閃著翅膀化為一團雲霧,雲霧如雪紛紛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