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再躺一躺,你暈過去了一段時間。”她睜大了眼睛,疑惑的望著他,好半天,她才醒悟的“哦”了一聲,乏力的垂下了睫毛。她的頭傾向一邊,眼睛看著地下,手指下意識的弄著衣角,發出一聲好長好長的嘆息。
“我真無用。”她自語似的說。“什麼都做不好。”
這聲低柔的自怨自艾使柏霈文心中掠過一抹奇異的、憐恤的情緒。她躺在那兒,那樣蒼白,那樣柔弱,那樣孤獨和無助。竟使他情不自禁的湧起一股強烈的,要安慰她,甚至要保護她的慾望。“你在太陽下工作得太久了,”他很快的說。“這樣的天氣誰都受不了,別擔心,我可以讓他們把你調到晾茶室或機器房去工作。”她靜靜的瞅著他,眸子裡有一絲研究的意味,那眉峰仍然是輕蹙著的。“別為我費心,柏先生。”她輕聲的說,有些慚愧,有些不安,最讓她感覺惶然的,是自己竟這樣躺在一個男人的面前。對於柏霈文,她在進工廠的第一天,就已經很熟悉了。她知道整個工廠對這位年輕的老闆都又尊敬,又信服。在工人們的心目中,柏霈文簡直是人與神的混合體;年輕、漂亮、有魄力、肯做、肯改進、而又體諒下人。這時,她才領會到工人們喜歡他的原因,他是多麼和氣與溫柔!“曬茶場的工作不是頂苦的,我應該練習。”她說。“反正工作都要有人做,我不做,別人還不是一樣要做。”
“誰介紹你來的?”
“你廠裡的一個女工,叫顏麗麗,我想你並不認識她,她是我的鄰居。”他深深的看著她,這時,她已經坐起來了,取下了按在額上的毛巾,她長髮垂肩,皓齒明眸。有三分瑟縮,有七分嬌怯,更有十二分的雅緻。他不禁看得呆住了。
“這工作似乎並不適合你。”他本能的說。
“我希望你的意思不是要開除我。”她有些受驚的說,大眼睛裡帶著抹憂愁,祈求的看著他。
“哦,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急急的說。“我只是覺得,這工作對你而言太苦了,你看起來很文弱,恐怕會吃不消。”
她的睫毛垂下去了片刻,再揚起來的時候,她的眼睛顯得更清亮了。她放開了蹙著的眉梢,唇邊浮起一個可憐兮兮的微笑。這微笑竟比她的蹙眉更讓柏霈文心動。她微笑著,自嘲似的說:“我做過更苦的工作。”
“什麼工作?”她沉默了。半晌,她才重新正視他,她唇邊依然帶著笑,但臉上卻有股難解的、鷙猛的神氣。
“請不要問吧,柏先生。您必須瞭解,身體上的苦不算什麼,在這兒工作,我精神愉快。我是很容易找到其他非常輕鬆的工作的,但是,我還不想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讓自己的生命被磨蝕得黯然無光。”
柏霈文心裡一動,這是一個女工的談吐嗎?他緊緊的看著她,問:“你念過書嗎?”
“高中畢業。”高中畢業?想想看!她竟是一個高中畢業的女學生!卻在曬茶場中做女工!他驚訝的瞪視著她,覺得完全被她攪糊塗了。這是怎樣一個女孩呢?難道她僅僅是想在這兒找尋一些生活的經驗嗎?還是看多了傳奇小說,想去體驗另一種人生?“既然你已經高中畢業,你似乎不必做這種工作,你應該可以找到更好的職業呀!”
“我找過,我也做過,柏先生。”她笑笑,笑得好無力。“正經的工作找不到,我沒有人事關係,沒有鋪保,沒有推薦,高中文憑不像你想像那樣值錢。另外,我也做過店員、抄寫員、女秘書,結果發現我出賣的不是勞力、智力,而是青春。我還做過更糟的……最後,我選擇了你的工廠,這是我工作過的,最好的他方了。”他沉吟了一會兒,凝視著她那張姣好的臉龐,他了解了一個少女在這社會上謀職的困難,尤其是美麗的少女,陷阱到處都是,等著這些女孩跳下去。他在心底嘆息,他惋惜這個女孩,章含煙,好雅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