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倒雕琢的阿諛的貴族文學,建設平易的抒情的國民文學”、“推倒陳腐的鋪張的古典文學,建設新鮮的立誠的寫實文學”和“推倒迂晦的艱澀的山林文學,建設明瞭的通俗的社會文學”的“三大主義”,歸結起來則是:“這回作戰的單純目標只有一個,就是用白話來作一切文學的工具。”252周作人如果接受這一主張,意味著將放棄與魯迅、許壽裳等自民報社聽講以來在語言方面一直堅持的復古立場。——如前所述,這一立場本有革命意味,現在情形卻不同了。以後他說:“我們這樣的復古,耗廢了不少的時間與精力,但也因此得到一個極大的利益,便是‘此路不通’的一個教訓。”253然而周作人完成自己的“文學革命”並非一蹴而就。這年六月,他翻譯俄國梭羅古勃(Федор Кузмич Сологуб)254的短篇小說《未生者之愛》和一組寓言,仍然使用古文——這也是將來補充進《域外小說集》增訂本的最後內容,是他以文言翻譯外國文學作品的收筆之作。九月,翻譯英國作《陀思妥也夫斯奇之小說》255,正文采用白話,所作附記仍為古文。著手起草的歐洲文學史講義也是古文。到了十一月,他為此前譯的《古詩今譯》作題記,才是“所寫的第一篇白話文”。——這篇題記經過魯迅修改補充,說明魯迅的立場也已轉變;雖然他自己寫第一篇白話文《狂人日記》,還要遲些。其實非但他們倆如此,《文學改良芻議》和《文學革命論》,以及繼起響應的錢玄同的《致陳獨秀》、劉半農的《我之文學改良觀》等,都是文言。《新青年》至次年一月出版第四卷第一號起,才宣佈改用白話,採取新式標點符號。
周作人完成這一轉變如此緩慢,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在他看來,問題也許並不像胡、陳所說那麼簡單——他針對《新青年》下的“沒有什麼謬,雖然也並不怎麼對”的考語,就流露出這個意思。這年七月,發生張勳復辟,周氏兄弟避居崇文門內船板衚衕的新華旅館,一週後才返寓。周作人說:“當初在紹興的時候,也曾遇見不少大事件,如辛亥革命,洪憲帝制等,但因處在偏陬,‘天高皇帝遠’,對於政治事情關心不夠,所以似乎影響不很大,過後也就沒有什麼了。但是在北京情形就很不同,無論大小事情,都是在眼前演出,看得較近較真,影響也就要深遠得多,所以復辟一案雖然時間不長,實際的害處也不及帝制的大,可是給人的刺激卻大得多,這便是我在北京親身經歷的結果了。”256所受“刺激”和“影響”的結果就是:“經歷這次事變,深深感覺中國改革之尚未成功,有思想革命之必要。”257於是也就不僅僅滿足於“用白話來作一切文學的工具”了:“雖然表現的文字改革自然是聯帶的應該做到的事,不過不是主要的目的罷了。”258——儘管胡適也說自己與陳獨秀“開始也曾顧到文學的內容的改革”259,究嫌過於枝節,亦過於浮泛;周作人提出“思想革命”,則是要從根本上加以解決。十年來他與魯迅一直這樣主張;現在時機到了,所考慮的也更深入,更透徹了。。 最好的txt下載網
周作人傳 第四章 一九一七(3)
周作人與魯迅從接受“文學革命”到標舉“思想革命”,尤其是訴諸《新青年》發表,錢玄同起了重要的催化作用。他當時已在北京大學任教。“錢君從八月起,開始到會館來訪問,大抵是午後四時來,吃過晚飯,談到十一二點回師大寄宿舍去。”260魯迅曾記錄他“然而幾個人既然起來,你不能說決沒有毀壞這鐵屋的希望”的話261;錢氏自己則說:“我因為我的理智告訴我,‘舊文化之不合理者應該打倒’,‘文章應該用白話做’,所以我是十分贊同仲甫所辦的《新青年》雜誌,願意給它當一名搖旗吶喊的小卒。我認為周氏兄弟的思想,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所以竭力慫恿他們給《新青年》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