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那個不肯有片刻安靜的老頭,一顛一跛地從他面前走過去,曾經注意地掠了他一眼。當他拄著柺杖掉頭繞回,正好和於而龍走了個對面的時候,那滿是密密皺紋的老眼,突然亮了起來。他先遲疑了一下,接著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好像要抓住什麼地走出行列。這樣,靈堂裡出了點小亂子,服務人員趕快攙扶他出去。見他搖搖晃晃,直以為發生了什麼問題呢。
等於而龍退出靈堂,在寬闊的臺階上,明顯在等候他的那個老頭,一躍而起,用手杖擋住了他的去路。
“我不會認錯人吧?”
“你是——”於而龍驚異地站住。
“要不是我老眼昏花,你該是跟我打過短暫交道的那條龍吧?”
說得半點不差,於而龍怔住了,該死的記憶力,怎麼絲毫捕捉不到一點印象呢?腦血管硬化會使智力衰退麼?這個不肯安生寧靜的老頭是誰?雖然在眼鏡後邊,閃爍的火花,使他多少有點熟識,但那也是快要熄滅的殘燈餘火,喚不起久已沉睡的記憶。不知道面前像蔫蘿蔔似的老頭是哪方人士?什麼時候打過交道?一個大工廠的領導幹部,接觸面是廣的,要有個秘書在就好了,小狄會用最簡練的語言告訴他,客人是什麼身分、級別,和應有的接待規格,談話時的分寸;有時實在措手不及,當著客人的面,她就用俄語講。現在,哦!老頭的手還伸著,等著他握,簡直太失禮了。
“啊呀……”他用手指戳著於而龍,嘻嘻笑道,“支隊長,你大概是貴人多忘,不才小可曾經寫過你的戰地通訊《水不在深》,還留有一點印象麼?”
於而龍像被電擊似的一顫,記憶像破閘之水湧過來。“媽的——”他忘情地罵出了聲,把老頭緊緊挾住,幾乎無法相信地:“活見鬼,你是勞辛?”
“貨真價實,絲毫不差。”
於而龍歡悅地喊了出來:“呵!我的詩人。”
“還詩人呢?倒不如說是一個活著的死人罷了!”這位“詩”“死”不分的詩人嘿嘿地笑,是那種玩世不恭地笑,和公墓四周莊嚴肅穆的氣氛不相吻合,於是惹起別人明顯的不滿。太張狂了,太忘形了,竟然這樣肆無忌憚地笑,未免太褻瀆故去的人了。“不不不!”勞辛毫不在乎地,“陽明同志如果活著,他也會高興的。來——”他張開膀臂,甩掉手杖,“咱們再擁抱一次!”
“慶賀我們活著見了面!”
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然後勞辛用拳頭擂著於而龍寬闊的前胸:“你呀!你呀!”
“你不是‘光榮’了麼?說得活靈活現,千真萬確。”
勞辛又笑彎了腰:“我也一直以為你‘革命成功’了呢!直到我去了趟石湖,才知道你還在這個世界上,我就找呀找呀,你在哪個避風港裡待著?”
於而龍想起他那九平方米的“優待室”。“我不信,你會找不到臭名遠揚的我?”
“我認為你不會離開部隊。”
“早就當老百姓了。”
“說明白的,現在幹什麼?”
“無所事事,一個自由哥薩克。”
“彼此彼此。你要不這樣,就不是於而龍了。”勞辛深情地注視著石湖上出名的蛟龍,時隔好幾十年,除了花白的頭髮,飽經滄桑的魚尾紋,依然是那高大不屈的身材,魁梧結實的軀幹,而且還是那樣器宇軒昂、神采飛揚,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不由得嘆息:“一條好船,捲起風帆,落下桅杆,在避風港裡拋錨繫纜,真可惜啊!”
握別的時候,勞辛緊握住他的雙手:“重新碰見你,真高興,至少,在給我開追悼會時,又可以多一個生前友好了。”
他的風趣、樂觀、充沛的感情,仍舊不減當年,使於而龍想起這個詩人、記者,當年曾經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男子漢,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