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你遭逢驚變,為母我十分憂心。如今看來,正是應了那句‘焉知非福’。國公他看起來是個好人,對你可好哇?”
我轉頭朝偏廳門口看去,眼前浮現司馬熾蔚然深秀的模樣,笑答:“嗯,他很好。對我也很好。”
“如此便好。相比在宮中擔驚受怕,也許你這樣反而好些。”
我點頭稱是。
我沒有告訴母親,需擔驚受怕的地方,又何止皇宮?劉玄明一時興起,想做個天下稱頌的寬宏明主,是以對司馬熾封賞有加,包容有嘉。可司馬熾一日不死,前晉龍脈就一日不滅,難保有人不借題發揮。更何況,長安尚為司馬家族所控,城中還有司馬熾已受封皇太子的侄兒司馬鄴。若哪一日,劉玄明決定斬草除根,到時身死的也許不止於司馬熾,一同被俘的舊朝眾臣,身為夫人的我,恐怕都難逃干係。也許還有……我不安地看了看母親,從今往後,與家中還是少聯絡為好。
那天午後,陽光明媚。祖父命家僕在後院掃出一片雪地,同伯父兄長們領著司馬熾投壺射箭,設酒為資。我與母親在一旁觀看,不時歡呼助興。
那又是我不曾見過的樣子。一顧一投一轉身,似風中流雲一般瀟灑無羈;陽光照耀下,鼻尖沁出晶瑩的細汗,眉心的紋路難得舒展,唇邊一抹愜意的笑,整張臉是那樣的明亮有光。也許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吧?是蘭璧愛慕的樣子吧?
蘭璧的名字不合時宜地出現在腦海裡,我望著他笑意漸平,泛起一陣不知所起的莫名惆悵。人說無根春愁黯黯生,我想,是快入春了嗎?
“在想什麼?”
我回頭,小哥哥慢慢踱至身邊,與我並肩而立。
我笑道:“我在想,還是家中熱鬧。”
“你們不在,已經冷清很多了。”
見我不語,繼續道:“你有什麼打算?”
我有些驚訝,抬頭問道:“什麼打算?”
他看著司馬熾,道:“國公風流倜儻,自然是好。可是他的身份……你不怕到時被牽連?”
“你只道他的身份,難道不記得我的身份?我是他夫人,他如何,我便如何。怕或不怕,御賜的聖旨一下,就已由不得我了。”
小哥哥看了我良久,緩緩道:“你變了許多。”
我歪頭戲謔道:“祖父不是常說,變者通,不變者塞?你該說我學藝日精了。”
他撲哧一笑,低頭不置可否。
“說到牽連,我怕的卻是牽連家中。一人事小,但若因此累及族人,我劉雲靜罪孽深重。”
我看著他,繼續道:“往後劉家,我還是不回為妙。若有什麼事,派人通傳阿錦便好。”
“如今宮中還有劉家五妃,朝堂中我與大哥也頗受重用,想必不至如此。”
我點了點頭:“縱是如此,小心為上。”
“還有一事,要拜託哥哥。”
“國公的……”我頓了頓,糾正措辭:“前朝失散的皇后蘭璧,煩請哥哥留心打聽。”
他眸色深沉,看了我半晌,最終只道了聲“好”。
我感激地對上他的眼神,道:“雲靜謝過哥哥。” 謝謝哥哥,什麼都不問。
如果說這個世上有什麼能讓他真正高興起來,我想,大約只有尋到蘭璧一途吧!
入暮時分,祖父忽然將我和司馬熾喚至書房。
門扉一合,祖父回身撲通一聲跪倒司馬熾面前。我與他俱是不明所以,可祖父跪著,做孫女的卻不能站著。於是我疑惑地看著祖父,也在他身邊跪下。
司馬熾伸手便要去扶,可祖父壓住他的手,不肯起身。
“陛下請容微臣一言!”
“如今這房中何來陛下?劉學士請起身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