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看樣子正要出門,他笑盈盈地問嘉羽又去哪裡過夜了。他精神不錯,蓄勢待發,就像十字路口等待綠燈的汽車。
嘉羽沒有接話,只是搖搖頭。
哎我說,尚平湊過來,那個女孩是不是對你有點意思啊,大晚上的找你出去。他的嘴角浮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你把握機會啊,人家長相絕對配得上你。
嘉羽倒在床上,說你還是快點走吧,小心遲到,路上的車已經不少了。
門鎖撞上,房間立時安靜下來,牆外的掃地聲也停止,世界拉開了距離。渾身發涼,嘉羽將被子裹緊,雙手抱住膝蓋,讓上肢的熱量慢慢擴散開來,是母體中的嬰兒一般的姿勢。
漆黑冰冷的相機,沉甸甸地在手心下沉,嘉羽後悔把這個罪惡的潘多拉盒子留在身邊,梅紋一定還在為此而感動,以為他當真為她考慮,防止自己觸碰心裡的痛處。可是道理總是說給別人聽的,輪到自己照樣欲罷不能。盯著色彩豔麗的螢幕,這些延伸在東京各條風景線上的照片呈現出絕望的空洞,他揉揉眼睛,變換著角度,希望那個女人是個陌生人,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可那依然是九月。即使這件漂亮的白色棉服將她嬌小的軀體重重包裹,他也不可能因此而被迷惑。單單是這微笑的弧線,便無法從第二個人的唇間找到,那裡傳來她輕柔而嫵媚的笑聲,是他曾經以為最動聽的聲音。
彷彿一出蹩腳的電視劇,讓歡樂與悲傷銜接得如此生硬。僅僅是在昨天,他還仍堅信,九月的離開只是個誤會,將來的某個時刻,她依然會出現在一轉身的地方,淺笑瑩瑩地望著他。於是他再次開始計劃,攜手出行,目睹何等壯美的景色,享受怎樣的美食。繼而為腦海中浮現之去處的缺憾而發愁,是的,它們必須是完美的、獨特的,一如他們的愛情。
他從未將這些講給九月聽,他只是靜靜等待那一天的到來,這種含蓄是他溫柔的方式。
無休止的計劃令人心累,思索耗費了太多血液,他感到身體由於思念而接近真空,心思卻因此變得分明和純淨,一塵不染。能在自己的未來刻上九月的名字,那是太過幸福的事,而現在的他對此無能為力。他不知道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誤,也許一開始就錯得離譜。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55節
嘉羽知道自己身處夢境,四肢沉重,不願醒來。他需要這片刻的喘息。挺直身子,他拖著步子向前繼續走去。
身旁是Lee,烏黑的裝備和手裡的槍提醒他這裡不是學校裝了空調的實驗室。山路崎嶇,蜿蜒在莽林之中。Lee側身做出手勢示意他放慢腳步,隨即警惕地四處張望。嘉羽舉起槍,彈夾裡塞滿紅色的圓球,此時他完全明白,這是野戰遊戲,當子彈在身上炸開,痛處會暈開鮮血的顏色,雖然不會危及生命,但一切都會結束。為了生存,他和Lee必須趕在敵人打死自己之前安全的度過叢林,到達山頂的巨石。
他什麼也沒聽到,除了風聲。但他肯定樹葉的縫隙間,一定躲藏著敵人,他們耐心地等誘餌上鉤,時刻準確扣動扳機。嘉羽將Lee讓在身後以縮小暴露面積,萬一遇到危險,也不至於全軍覆沒。
正在岔路口猶豫的時候,側面樹叢中飛出一顆子彈,準確地擊中Lee的頭盔,鮮紅的液體四處噴濺。Lee罵罵咧咧地扔下槍離開路面,嘉羽卻愣在原地,他似乎認出了狙擊手,隔著面罩的玻璃,對面是張熟悉的面孔。敵人此刻也莫名其妙停止射擊,戰場突然靜了下來。
真的是九月。當狙擊手再次端起槍,嘉羽確信無疑。可是太晚了,他聽到扳機響過,十分之一秒後,子彈會穿過軀體,擊碎骨骼,奪走他的力量。瞬間天搖地動,腳下的土地變成波浪,他徒然伸出手掌,已抵擋不住毀滅的到來。滅頂前最後的目光裡,九月面無表情地靠在那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