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岑關坐起來,挪到竹蓆上去,把右手擱在小案上。
一個中年男人抖開麻布,裡頭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刀片,還有小鐵釘。他盯著謝岑關的手臂嘆了口氣,道:「要不乾脆換個肉身吧?最近拉來一批貨,緊著你挑。」
「不要。」謝岑關不樂意,「好不容易尋摸到這麼一個長得姑且能看得過眼的,我才不換。讓我變醜,不如封印我。」
「死都死了,還講究什麼相貌?」應大夫橫了他一眼,取出一片薄如蟬翼的刀片,割開他的小臂,一點一點地挑出碎骨。
「我走到了第三座老寨,無法再深入了。鬼母的歡喜分身太厲害,我對付不了。鬼魂太多了,全在她的身體裡,哭聲吵得我腦門子疼。」謝岑關揉了揉眉心,「另外,我在鬼國遇見了百里決明。我們猜得沒錯,那個身懷先天火法的秦秋明就是他,不知道他怎麼瞞過仙門的耳目從十八獄封印脫逃。總而言之,他現在是自由之身。」
百里決明的大名如雷貫耳,所有有點兒道行的鬼怪都知道,八年前仙門圍剿抱塵山,將他封進了十八獄。彼時大家才恍然大悟,無渡大宗師的師弟竟是個惡煞,他假扮活人耀武揚威,騙了仙門整整五十年。
先前秦秋明還沒有進入他們的視野,直到他拐走謝尋微的事情傳得滿城風雨。謝岑關親自去姑蘇確認此人的身份,然而隔得太遠,一直無法確定,直到黃泉鬼國的近距離接觸。
應大夫沉吟著,「他是現世最強的鬼怪,我們應該吸納他,讓他成為我們的一員。有他的火法,我們在與仙門的對抗中不至於如此被動。」
謝岑關搖搖頭,笑道:「你不瞭解他。百里決明看似邪佞,實則最是正直,斷不會與我們同道。」
應不識從櫥櫃裡取出一截白骨,比了比謝岑關的手臂,撥開他的皮肉安了進去。
「我的道行有限,」他說,「我的鬼域『明淨臺』除了掩人耳目,遮住我們的村落,沒有旁的作用。這個地方需要你的庇護,你要麼為自己尋找一個幫手,要麼不要再深入鬼國那般危險的地方。」他苦口婆心,「老謝,走得太遠,就回不來了。」
「知道了知道了,」謝岑關嬉皮笑臉,「我每次不都好端端回來了麼?」
這廝看起來笑模笑樣好說話,實則是脾氣最倔的。應不識勸不動他,取針線縫起他的皮肉,順便換了個話頭,「早先百里決明被封印的時候,恰逢你被鬼母拉回鬼國,困在裡頭三年,便任由你那娃娃留在喻家。現在你有閒暇,仍是不把他接回來麼?不是我說,自己的娃娃得自己養,你好歹讓他叫你一聲爹。」
謝岑關往椅背上一靠,仰著脖兒長長嘆了口氣。
「老應,你聽過勢利眼母親棒打鴛鴦的故事沒有?」
應不識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說這個,搖頭說沒有。
「故事很俗套,說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美貌的女郎,愛上了同村一個窮兒郎。他們倆兩情相悅,互許終生。可是女郎的母親不同意這門親事,她把女兒許給鎮上七十三歲的老府君。她把女郎關起來,準備抬進那高門大戶做續弦。
女郎哭著問母親為什麼這麼狠心?母親對她說,女兒啊,你去了那窮小子的家,清早砍柴洗衣,夜晚做飯鋪床,你白嫩的手會變得粗糙,你光滑的臉蛋會變得蒼老。你去了老府君的家,用銀臉盆洗腳,用金臉盆洗臉,喝千里湖蓴菜做的羹,吃武昌鯿魚做的脯。
女郎不懂啊,還是哇哇地哭。府君年老,或許她今日進門,明天就要守寡。母親說女兒啊女兒,你不要哭泣。當他死去,他的宅邸是你的,他的田地是你的,他的僕人是你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應不識沉默地聽著,忽然明白了眼前這個男人。
「老應,你我都知道,百里決明是現世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