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往師吾念那兒去,這裡只有他這便宜乾兒是個肉體凡胎,要是沒了就是真沒了。便宜兒子沒了,他的金子就沒了。向師吾念傳音,告訴他別亂動,自己正摸黑往那兒走。一面走,眼睛一面適應黑暗,看得清楚些微的影子了。
鬼侍一旦收聲兒,就是十成十的死人,這小屋裡半點兒聲息都沒有。緊接著,百里決明聽見四壁傳來粘膩腥稠的聲音,像黏液拉絲兒似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從牆裡鑽出來,百里決明心裡咯噔一下,很想燃起掌心焰看看。然而這時候掌火,無異於立個靶子讓人來打。硬生生憋住,繼續往師吾念那裡摸索。
一切都影影幢幢的,百里決明照著記憶裡的方向去,很快看見前面立了個人影兒。是乾兒子麼?不對,這影子的形態著實扭曲,麵條似的柔軟詭異,彷彿沒有骨頭似的。它絕對不是師吾念,人要是長成這樣根本不能有脊樑骨。然而還是向前走了幾步,視野又亮了一點兒,他看見師吾唸了。高挑挺拔的身條兒,松竹一樣秀麗,正負手站在前頭不遠處,離那個沒骨頭的東西僅僅三四步的距離。
他好像在觀察那玩意兒,微微彎著腰。
百里決明幾乎要背過氣去,傳音道:「回頭,到我這兒來。你不要命了?」
師吾念喑啞的聲音悠悠傳來,「義父不是讓我不要動麼?」
他叫他不要動就不動麼?這孩子腦子怎麼這麼愣!百里決明想扇他一個耳刮子,讓他清醒清醒。師吾念慢悠悠後退,退到百里決明身邊。他微微側臉,目光溫軟,可惜屋子裡黑,百里決明看不見。
他說:「我怕義父找不到我。」
百里決明朝前頭那沒骨頭的東西努努嘴,「那玩意兒是個什麼來頭?」
「似乎是血泥和出來的東西。」師吾念從懷裡掏出一個掌心大小的金匣子,開啟,裡面躺了一坨血泥。甫一開蓋兒,腐臭味直撲面門。師吾念道:「這是我的鬼侍上回來這兒,從這些東西身上刮下來的。它們似乎沒有骨頭,我們姑且將其喚作『無骨人』。」
「不是吧,」百里決明道,「你的意思是鬼堡的泥巴裡頭儘是這玩意兒?你們剛剛挖了這麼多血泥,都是它們的肉?」
「恐怕的確如此。其實沒告訴你,若你仔細翻檢翻檢那些泥巴,說不定能找到他們的眼珠子。」師吾念嘆道,「他們的身體和我們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沒有骨頭,身體越來越扁,內臟的位置完全錯置,連腦袋都扁如盤碟。它們在牆裡呼吸,相互吞食,糞便和身體融合。我自問見多識廣,卻也是第一次看見這種東西。大千世界,果真無奇不有,原來以這種方式,也能活下來。」
聽著師吾唸的話頭,百里決明感到些許不對勁兒,「不是,你什麼意思?它們是活物?而且還是人?」
「忘了告訴義父麼?」師吾念眨了眨眼睛,「穆家堡,除了穆知深的小妹,二百三十二口人,全都活著。」他頓了頓,又改口,「不對,要刨除我們剛剛挖牆誤傷的那些血泥。」
百里決明愕然當場,久久不能言語。按師吾唸的意思,穆家堡二百多口人非但沒死,還成了那些會動的血泥。人成了這副模樣,也能活麼?
「穆知深知道麼?」他問。
師吾念將食指豎在百里決明唇邊,「不能告訴他,義父。」他彎起眼笑,「我聽聞義父一直在為尋微娘子尋找良配,穆郎君謙謙君子,朗朗清明,是佳婿之選,義父不會讓他心灰意冷,甘願送死吧。」
男人的言語裡有惋惜,卻沒有感傷。百里決明忽然意識到這是個心冷如玉的人,對待朋友一樣心狠。他這麼說只是因為怕百里決明壞事兒,他還要拿穆知深當要挾穆平蕪的籌碼。
雖是為了百里決明辦事兒,百里決明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師吾唸到底想要什麼?他忽然不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