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又是一時沉默。我舉著酒杯走到窗邊,此時已是暮色四合,我長吁一口氣,眼角卻瞥見兩個身長玉立的身影正站在窗下。定睛一看,竟是段景文與杜辰徵,二人神色都有些怔怔的,似是在那裡站了很久。
我淺笑,斜倚著窗欞,挑眉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啊,二位公子。”
六.{往事如煙}
跟段老爺子道別之後,段景文送我和杜辰徵走出段府。他站在門口,夜色下看我的眼神有些驚異,又有些讚賞,直直看著我說,“心詠,真沒想到我父親會這麼喜歡你。”說完,他看一眼杜辰徵,說,“杜兄還擔心你在段府會受委屈,結果,你倒成了我爹有史以來最年輕一個酒友。——要知道,好多政府高官,都上不了我爹的酒桌呢。”
我本有些累了,不願再與他應酬,可是想到我目前的任務就是勾引他,於是換上一副笑臉,說,“段公子過獎了。是我叨擾府上呢。”
眼角瞥見杜辰徵正身長玉立地站在一旁,我不知出於什麼心態,忽然上前一步,以國外的道別禮節親了下段景文的臉頰,說,“我先回去了,改日再約。”說著,嫵媚一笑,轉身就上了轎車。
透過車窗往外望,只見段景文有些怔怔的,目光一直沒再離開我。杜辰徵卻神色如常,禮貌地跟段景文道別,默默地坐到我旁邊,面上沒有一絲動盪的表情。
我不由有些失望,往旁邊躥了躥,故意離得他老遠,拗著脖子望向窗外。
夜色漸彌。
深藍的天幕下星河璀擦,一勾彎月懸在樹梢。狹小空間裡,他的聲音忽然響起來,說,“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你說的很好。世上又有哪個男人,不想襯得起這兩句話?”
我一怔,回過頭去看他,昏暗光線中,杜辰徵側臉弧度出奇的好看,直挺鼻樑上撒了一層銀輝,眸子裡彷彿沾染了熠熠星光……我的心無端一跳。
他忽然笑了,側過頭來看我,俊美笑容在夜色下透著幾分蠱惑的意味,他說,“鬱心詠,本來,我不明白尹玉堂為什麼會忽然喜歡上你。現在,倒好像有些理解了。”
我又是一怔。脫口問道,“為什麼?”
“因為……”他把頭湊過來,伸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唇角一揚,說,“因為你真的很招人喜歡啊。”
“切!這算什麼答案!”我輕捶他一下,聲音裡情不自禁地竟有些撒嬌的意思。
杜辰徵捉住我的手,輕輕將我攬在懷裡。我的臉又紅起來,掙了幾下,卻掙不開他。他的下巴抵在我頭上,聲音裡有幾許飄渺,說,“你知不知道,我原本是不識字的?——小時候日夜在街上流浪,跟其他孤兒搶飯吃,有時候為了半個饅頭,也要爭得頭破血流。……有一次路過私塾,聽見裡面傳來同齡人的讀書聲,覺得有趣,就每日坐到人家窗戶底下聽……”
車廂裡光線忽明忽暗,時有路燈灑下昏黃的光暈,街道上很安靜,窗外星月當空,黑藍的天幕寂寥而深遠。
“後來,私塾裡的孩子一看見我,就往外潑冷水,丟石頭,說我這種人不配聽先生講課。然後我就跟他們打架,一個人跟十幾個孩子打,差點被抓進巡捕房……好在那個先生心腸好,收留我,給我飯吃,還教我讀書寫字。……他教給我的第一句詩,就是你那句‘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這好像是杜辰徵第一次講這麼多話。
我聽的怔怔的,也有一些心酸。關於杜辰徵的身世,在幫裡一直諱莫如深,他不喜別人提起,自然沒人敢再提。真正瞭解那些過往的,唯有他自己。……這也是我第一次,有種離他很近的感覺。
我的心忽然軟下來,任他抱著,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你跟著那位先生……又怎麼會成了青雲幫的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