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的孩子動了殺機,所以,即使想要改變主意,也是來不及。它知道它的母親不要它,所以它自己先離開。
她的意識漸漸恢復時,只聽到無數雜亂的聲音,以及接近麻木的痛。
“胎兒沒保住,自然流產。”
“她沒事,真的沒有事。只是血糖和血壓都太低,暈過去了。”
“沒有摔著,只是閃了一下。這時候的胎兒很嬌弱,稍有閃失都會出差錯的。”
“不要難過,你們還年輕,來日方長。”
“病人的醫療卡有沒有?有身份證嗎?”
她一直昏昏沉沉口乾舌燥,覺得眼淚似乎都流向心臟。
“少臣哥,對不起,我沒照顧好安若嫂。”
原來他真的在,只是,她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始終沒有。
沈安若終於醒來時,天色已經全黑。她試著動了動,突然就驚動了身邊的人。
是單人病房,只有一盞燈微弱地亮著。程少臣坐在床邊,比白天時看起來更蒼白,在燈光映照下,他的臉幾乎透明,嘴唇也毫無血色。
“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疲憊至極,已經沙啞。
“你晚上本想跟我說的就是這件事嗎?”程少臣低聲地說。沈安若望著他的臉,他的眼神裡沒有情緒,她突然閉了眼,兩行淚順著眼角滑下。
“為什麼要哭呢?你覺得疼嗎?你本來就不想要的孩子,用這樣的方式失去,不是更好嗎?”
沈安若咬住了唇,怕自己會哭出聲來。他會知道的,因為她的醫療卡,身份證,還有那份改了日期的手術預約單,在她的包裡,是放在一起的。
“你不要哭,這樣多好,只是一場意外。那個孩子,它永遠不會知道,它本來也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他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說的十分費力。
沈安若的心漸漸地冷下來。她本想辯白,張了張口,卻覺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明明說的每一句都正確,她從來在他面前無所遁形,多說一句,也只會令自己更難堪。
“你不想解釋嗎?”程少臣輕聲地問。
“你想聽嗎?”沈安若咬緊了嘴唇,閉上眼,再也不說話。
過了很久,非常非常久的時間,她終於又聽到他的聲音,沙啞,精疲力盡:“沈安若,我總把你不喜歡的東西強加給你,這個失去的孩子,還有我們的婚姻。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他說完這句話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彷彿失了全身的力氣。
緣盡(5)
沈安若在醫院裡整整躺了一星期才出院。流產本不是多麼嚴重的事情,但她體質虛弱,精神不穩,各項指標都差。她雖然一直不是特別健康的人,但是從小也沒有得過什麼大病,這樣整天躺著不動,還是頭一遭,只覺得生命都已經靜止,凝固,每天睡了醒,醒了睡,睜開眼睛時便看著窗外的浮雲流動,也不怎麼吃飯,偶爾下床一回,便頭重腳輕,暈過幾回,每次被插上氧氣急救,鬧得虛驚一場。她睡得不好,惡夢連連,一身冷汗地驚醒,醫生只好每晚給她注射鎮定劑。
朋友同事陸陸續續地來看她,說種種蒼白無力的安慰話。靜雅也專程來過,他們瞞不住家裡人,因為安若出席不了公公的頭七,總要讓家人知道理由。靜雅安慰她,卻自己一直掉眼淚,婆婆也打電話來,讓她安心休養,話未說完也開始吃咽。她只覺得累,為什麼每一個人都看起來似乎比她更傷心,不過感謝程少臣,他替她瞞住很多的事情。賀秋雁常常來陪她,一言不發,只坐在她身邊,有時候給她帶來許多的雜誌,有時候也帶來成人益智玩具,但她都沒動,只任時間如天上浮雲一般緩緩地流動,消散,真的難得有這樣揮霍生命的機會,不如好好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