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曰,在德不在險。若天子勤修德政,孰敢輕犯?”
“非也,形勝之地,兵家所必爭。若謂在德不在險,此宋襄公所以敗國亡身也。司馬參政精於史實,豈不知耶?歷代王者,無不據有形勝之地。以本朝而論,仁宗不可謂不明,而元昊擾邊,關中震撼,百姓勞苦轉運,死者萬計,及至今日養兵百姓,勞累百姓者,皆非我大宋無德所致,而是我大宋無險所致。故陛下所言,實為至理。然而一勞永逸之策,還在收復故地。北控燕雲,西佔涼夏,進據西域,此萬世太平之基。縱邊疆小警,亦不至動搖我中原根本之地。”
司馬光冷笑道:“呂相公不知道歷代亡國,多非由外族,而是由德政不修,導致百姓叛亂麼?”
“是麼?然此事石參政另有高論,司馬參政不妨聽石參政一言。”呂惠卿望了石越一眼,不動聲色的說道。
石越知道二人爭論,並非僅僅因為過往不和。宋朝百姓評論呂惠卿與司馬光的關係時常笑言:“一個福建子,一個陝西人,如何廝合得來?”二人的確是生性不能相投。但是此時爭論,其根源卻依然是為了部分兵器民營化。司馬光雖然不反對解除持兵禁令,但是對於兵器民營化,卻認為是走得太遠了。反對的態度異常堅決。但是不知為何,呂惠卿對於部分兵器生產民營化,卻一直表示了堅定的支援態度。如果按司馬光的觀點,則國家敗亡的主要威脅來自國內,固然一方面是敦促皇帝修德政,另一方面卻也不可避免的要防範百姓;而呂惠卿的觀點,則是直指主要威脅來自異族,那自然要進一步的武裝百姓,方為上策。石越本來樂於見到呂惠卿出頭爭辯,不料幾句話下來,呂惠卿卻將球踢到了他的腳下。
石越連忙向趙頊欠身行禮,方娓娓說道:“臣的確曾向皇上言道:歷代亡國之原因,非止是人君德政不修,也有一個重要原因,在於豪強數百年兼併土地,使得百姓貧者無立錐之地。若再加官府逼迫,則民不聊生,自然盜賊蜂起,致有亡國之禍。若使百姓有一線生機,斷不致於反抗朝廷。本朝若要脫離治亂迴圈之道,則須從根本處下手,朝廷要時刻給百姓找一條活路。豪強兼併土地,百姓無田可耕,朝廷要透過法令,禁止過度的兼併,同時要鼓勵、幫助百姓開墾新田,並且,還要鼓勵工商業,讓工商業能儘可能多的吸納貧民,如此,天下少一個饑民,便是少了一個叛賊。這才是治本之道。又,天下甚大,必要之時,可以組織無業之民開疆拓土,就地紮根,亦可緩解兼併之害。”
“治亂迴圈,實是氣數。歷朝概莫能免。何況鼓勵工商,則務農者少,務農者少,則糧食不得增加,糧食不得增加,則百姓必然飢餒,石子明所言,前後矛盾,本末倒置。況且百姓重視鄉土,不樂遷移,強行徵發,必致大亂。”文彥博亢聲反駁道。
“非也。請文相公聽在下細言之:凡太平日久,則人口必然增加,此勢所必然。若初有人口一萬,歷二十年,則可至二萬,再歷二十年,則可以至四萬,如此遞增,若以原有人口數稱為‘人口基數’,則人口基數越大,所增人口越多。百年太平,人口滋長,必然構成壓力。何也?因墾田數之增加,無法比上人口數之增加。而且兼併一事,難以杜絕,由此有更多的人來分更少的土地。如此歲歲增加,每鄉土地有限,而人口增長無窮,必有不能生存者。故每逢末世,百姓生子殺子,生女殺女,大傷天和,雖如此亦不得生存。故歷朝歷代,治亂迴圈,實由此來。或謂歷代人口最盛時,皆是歷代最強盛時,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凡當末世,百姓謀生不暇,若再交賦稅,是無生理,故盜賊隱戶,必然增加。故歷代最強盛之時,實非人口最多之世,而僅是在籍人口最多之世。此後則是隱戶逃戶增多,致使後世不見此間真相。故解決之道,在於為百姓謀生路。百姓不樂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