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抱了抱拳,朗聲說道。
“不敢,學生何德,竟敢勞石大人記掛。”司馬夢求不亢不卑的還了一禮。當下按一般的禮節,和吳從龍、範翔、陳良向石越自報家門。
畢竟大宋的讀書人對石越還是很仰慕的,如吳安國那樣的始終是極少數。吳從龍等人免不了要說一番仰慕的話。石越說好說歹,此時也是個五品官,又是在皇帝面前很受重視的人物,兼之名聞天下,隱然一代宗師,甚至民間有人把他放到孔孟之後來提,但是他在當時來說,簡直是一點官架子都沒有,反差如此劇烈,更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司馬夢求無意科舉是真的,但是說他無意功名,卻未免有點假。不過中國的“士”,講究的是得其人而輔,若找不到那個明主,便寧可耕躬鄉野,苟全性命,終身做個隱士,這是“士”之一階層人格上獨立的一面,後世之人,能理解這種想法的,少之又少。他遊歷天下,遍覽形勝,結交三教,十年有奇,所見所聞,文官只知道貪財好色,巴結上司,鑽營升遷;武官們醉生夢死,兵甲不練,坐吃空餉,倒似大宋這棵大樹上佈滿了蛀蟲一般,大家都拼了命要吸乾這大樹的樹汁。
好不容易盼來負天下大名三十餘年的王安石,結果他手下三大幹將,韓維是世家子弟,眼光看不到一等戶以下;呂惠卿三兄弟在鄉里就巧取豪奪,變法的結果是國庫的錢財大幅上升的同時,他們呂家的田產與錢財,也跟著上升;曾布自己雖然好,可是他的親戚們在縣裡面連知縣都不放在眼裡,欺壓良善之事屢屢不絕——其上如此,其下可知。王安石縱使自己清廉,同樣也要引薦親戚,而對於吏治敗壞之事,他根本不敢動一根手指。只知道拼了命的喊“開源”,實則歷代苛捐雜稅,本朝無一不有,這種情況下還要開源,老百姓也只能苦不堪言。
而所謂的舊黨名臣,更讓司馬夢求不知道要做何想,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被慶曆新政的失敗給挫掉了全部的銳氣,只知反對不知建樹——便是瞎子也知道,大宋的情況,不變不行了。在《汴京新聞》之前,大宋本來就有朝廷的邸報流傳於市坊,雖然不是正式的報紙,但對於關心時政的讀書人來說,卻是必看之物。因此王安石的一舉一動,朝野變化的情況,司馬夢求雖在外省,亦瞭然於胸,但是越瞭然,只有越失望。他幾乎以為大宋是變亦亡,不變亦亡的危局了,差點想要剃度出家,不再問塵世之事。
直到他在成都讀到《三代之治》、《歷代政治得失》,讀到關於青苗法改良的邸報,他這才又被勾起一絲希望。但是司馬夢求為人,是非常的推崇“與其許之空言,不如見之行事”,他馬不停蹄的出劍閣,順長江而下,直奔江淮兩浙,親自了解改良青苗法的推行情況,用錢莊借濟的利弊得失。在那裡呆了一年有多,種種利弊,他無不了然於胸。他在松江邊上,看到了機戶之家成千上萬,官府為了調節棉花的種植和水稻的種植而大傷腦筋,二者的矛盾至今沒有解決;他在杭州,看到蘇軾浚通西湖,親手規劃杭州市區圖,教附近的百姓使用煤礦;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叫蔡卞的小官,不過十幾歲的年紀,就把一方面治理得井井有條,他在治區要求百姓種植棉花和水稻三七分,而新開懇的田地則可以棉花水稻六四分,把松江邊上官員們解決不了的問題,輕易的解決了,他異常嚴厲的打擊富傢俬放高利貸,監視錢莊的利率情況,對於一些官府不願意解決的貧困戶的問題,他下令這些五等戶中的貧困者,可以由縣府調查清楚後,押結作保,讓他們去錢莊借錢買種——司馬夢求所過諸縣,便是《論語正義》的署名作者唐棣、柴氏兄弟等人所在的縣,都沒有人能比這個蔡卞做得更好。
這一年多的所見所聞,把司馬夢求的希望慢慢點燃,所以他又回到京師,就是想看看這個似乎是突然冒出來的石越石子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