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犧牲的人值得尊重,不選擇犧牲的人就罪該萬死麼?
只要沒有反過來去危害自己的國家與族類,那麼選擇保全自己的性命,難道不可以理解麼?如果他還是曾經為國家與族類奮勇戰鬥過,只不過迫不得己而降敵,難道就不值得同情麼?
但是身邊沒有人支援石越的看法。
每個人,包括受石越影響最深的侍劍,石越相信唐康也會一樣,他們會認為,五代十國時期那種朝秦暮楚的臣子,是小人;他們篤定的相信,身為社會的精英——包括士大夫以及一切食朝廷俸祿者,有義務在關鍵的時候,為社稷而死。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但是應不應該去做,在他們看來,卻是毫不疑問的。
這可以說是宋朝古文運動的巨大成就。
也可以說是中國傳統的巨大力量。
石越心裡也知道這些宋朝人是玩真的,雖然宋朝出過中國歷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漢奸,但是宋朝滅亡時,也是中國歷史上士大夫死節者最多的朝代。石越從不嘲笑他們,一個能夠為了自己忠誠的物件去死的人,無論他的能力有多大,石越都是尊重的。宋朝的滅亡,那些死節計程車大夫有錯,但是主要的過錯不在他們,那不過是歷史的悲劇。
石越也知道,就是在熙寧年間,就是在這個時代,宋朝的中高階軍官,在與西夏的戰爭中,也極少有被俘的,一旦失敗,大多數人都揮劍自刎了。
在這樣的時代,無論多數人在實際上能不能做到寧死不降敵寇,在道德上,要說服天下人,說如文煥這樣的情況,即便是投降也是可以原諒的,石越完全可以理解,沒有幾個人會同意自己。
在大宋的臣民看來,以文煥的身份,甚至沒有被俘的權力!如果被俘,他就應當自殺。
武狀元,不僅僅是榮譽,也是一種責任。
但是石越同情文煥。
正如石越同情歷史上的李陵一樣。
“我原本可以袖手不理,但是如果我明明認為他並不是漢奸叛臣,我真的可能坐視不理麼?如果我嘗試了,失敗了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成功了,我救的就不止是文煥一人。”石越這樣說服自己。
“但是我真的是對的麼?”石越也有自己的疑惑。
也許他身上本來就有這樣的矛盾,他既欣賞中國傳統的重義輕生,卻又受到西方的影響,認為人之是否重義輕生,完全應當取決自己的選擇。
石越知道,如果僅僅是理論上的辯論,石越絕對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來做這種逆向而行的事情。但是涉及具體的一條人命,還是一個自己看好的有才華的年輕人,石越有時候就無法把握自己理智與情感的天平。
因為這條人命,很可能就取決於石越心中的天平,向哪邊傾斜一點點。
想了良久,石越忽然喟然嘆了一口氣,雖然這花園鬧中取靜,十分清幽,然而,從幾年前開始,石越就已經很難找到一個讓自己心境安靜下來的地方了。他看了擺在自己面前的古琴一眼,雙手不自覺的在古琴上亂划起來,陝西路安撫使司衙門的後花園,響起了一陣紊亂急促的琴聲。
匆匆忙忙走到後花園門口的李丁文與陳良聽到這陣琴聲,不由相顧一愣,停住了腳步。李丁文的嘴角帶著一絲微笑,讓人分不清是理解還是嘲弄,或者那只是一種無意的笑容。而陳良的臉上,卻只有困惑。
石越自從到陝西后,也許是因為許多事情都可以自己作主決定,而且權力也更大,也許只是因為長期身居高位而養成了一種習性,陳良感覺到石越身上發生了一種不易覺察的變化。他很難說清楚這種變化,只是他發現,石越雖然一如既往的全面聽取下屬與幕僚們的意見,但是在決策之時,卻越來越少顧忌。
比如這次的奏摺,石越就沒有聽取李丁文與陳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