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下臺,舒亶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難道他現在放了司馬康,司馬十二便會感恩戴德,替他舒亶燒高香不成?石得一想抽身,也沒那麼容易。
石得一的臉色也難看了。“口供再緊要,也沒有鍛鍊之理。舒大人不肯放人,又有何高見?”
這話卻是將舒亶徹底問住了。
他憑什麼去扳倒司馬光?
憑這陰暗的牢房中,那個高熱昏迷的司馬康?這個司馬康,不是葬送司馬光的,而分明是葬送他舒亶的!
舒亶完全能想象得到這個昏迷不醒、被折磨得幾乎不成人形,身上還有傷痕的司馬康出獄之後,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災難……倘若他能拿到司馬康的口供,那還有說辭為自己辯護;如今卻是沒有半句口供。他只能接受鋪天蓋地責難、彈劾、憤怒,甚至可能還有皇帝的怒氣。舒亶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
被髮配到一個偏遠的州縣,貧困潦倒,形同乞丐、囚犯,不僅僅失去人身自由,還會受到種種刁難、嘲笑、戲弄、侮辱;流放途中,有盜賊與各種疾病隨時可能奪去性命;僥倖到了目的地,瘴氣、瘟疫,甚至是最常見的水土不服,也可能致人死命——在那些邊遠的地方,缺醫少藥,那是最常見不過的事情。因為貶官而病死在異鄉,僥倖回來也落下一身疾病的例子,實在是太多了。
有勇氣坦然面對貶流到偏遠州縣的官員,始終都只是極少數。自大宋建國開始,一百多年來,考上進士後因為被派往南方的邊遠州縣當官而拒絕上任,甚至棄官歸鄉的事情,從來都沒有停止過。發配到邊遠州縣安置,在外人看來,那可能是一種仁慈,但倘若真的要降臨到自己身上,那種感覺,其實與死也相差不遠。
舒亶絕不甘心去面對這樣的命運。
但這種悲慘的命運,卻離他幾乎已只有咫尺之遙。
而且,很可能就此永無翻身之日。
這一切,都是這個司馬康帶給他的。
“舒大人,火來了!”承差吏端著一盆燒得通紅的炭火走進牢房中,抬眼卻見石得一也在牢房中,慌忙將火放下行禮。
“罷了。”石得一尖著嗓子應了一聲,看都沒看承差吏,只望著舒亶,乾笑道:“還望舒大人三思,我先告辭了。”說著,拂袖離開牢房。
“去悄悄給他請個郎中來,好好照看著。”舒亶心煩意亂地吩咐了承差吏,也跟著鑽了出去。
出了牢房,舒亶在御史臺也呆不安穩,找了個藉口便溜了出去。馬車出了內城西南的崇明門,便在崇明門外惠民河邊上的一家酒樓外停了。舒亶下了馬車,便往店中走去。那掌櫃老遠見著舒亶,早就笑容滿面的跑了出來,將他迎進店中,一面低聲笑道:“秘丞早吩咐了,舒大人今天會來……”
“秘丞來了麼?”舒亶打斷了掌櫃,徑直問道。二人口中的“秘丞”,便是秘書丞呂升卿——呂升卿雖然做過經筵,但他既無吏材,又少學問,又怕吃苦,不願離京,因此後來升遷反而極慢,做到這個秘書丞,都已經是皇帝特別的恩典——這家酒樓,少有人知道,原是呂升卿送給他愛妾的遠房哥哥的。宰相與臺諫交結,本來就是一樁大罪,何況如今又分外敏感。舒亶與呂升卿便經常在這裡見面,舒亶本與呂升卿約好晚上見面,這時未及中午,舒亶便到了,這時候卻是明知故問。
“府裡下人過來說了,要晚點才能到……”
“那要勞煩掌櫃的去通報一聲,便說我有要事相商。”
“是。小的馬上派人去請。”那掌櫃早得到呂升卿的吩咐,連忙答應了,將舒亶請進酒樓後面的一個單獨的小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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