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太府寺卿顯然也有他的道理,韓維立時向司馬光欠身說道:“非也!某以為,司馬公所言,只見其一,不見其二。”
“願聞其詳。”說話的是尚書右僕射呂惠卿。雖然韓維與石越本質上都是他的政敵,但相比而言,他更願意見到有人讓司馬光難堪。
自從司馬光入朝之後,呂惠卿與司馬光之間在皇帝面前公開的互相攻訐,就超過三十次;至於在政事堂的互相批評,更是家常便飯。然而奇怪的是,雖然呂惠卿曾經數次用計,試圖激怒司馬光,逼性情剛強的司馬光主動請辭,但是司馬光卻似乎頗覺其意,哪怕在政事堂爭得面紅耳赤,卻絕不肯辭職。呂惠卿自然不知道司馬光有多重的原因,不敢輕易言退——一方面,因為受到太皇太后的重託,讓忠君觀念極強的司馬光有了一種肩負重任的感覺;另一方面,卻是因為當年王安石雖然與司馬光政見不合,但是司馬光潛意識中,對王安石還有一種信任,懷著一種僥倖認為王安石也未必不能成功,但是對呂惠卿,司馬光卻是認定了他不過是一個奸佞小人,司馬光自認為如果自己離開朝廷,將會成為國家的罪人,因此雖然屈居呂惠卿之下、哪怕與呂惠卿爭得怒髮衝冠,司馬光始終不敢放棄自己的責任。
但是司馬光的這些心理,卻是呂惠卿所不能理解的。所以呂惠卿始終希望借用一切機會,來拔掉政事堂的這根眼中釘。
韓維並不知道自己此時已經成為呂惠卿打擊司馬光的工具,他注視司馬光,朗聲說道:“司馬公當知慶曆間事,慶曆之時,江淮之地便有錢荒,其因便是朝廷需調集銅錢應付西夏元昊之邊患。直至熙寧以來,東南錢荒,依然如故。熙寧二年呂相公便曾建議坐倉收購軍兵餉糧,而令東南漕運糧改納現錢,當年司馬公曾上章論之,以為如此則會加劇東南錢荒……”他這句話說出來,政事堂中呂惠卿與司馬光都表情尷尬,馮京、吳充等人卻面露笑容。韓維沒有覺察到自己失言,兀自繼續說道:“此後朝臣論東南錢荒者甚眾,直至熙寧九年夏,張方平相公亦曾言東南六路錢荒,道‘公私上下,並苦乏錢,百貨不通,萬商束手。’且言‘人情日急’。是故石越為杭州守牧,便曾上章論之,請朝廷於秋收之時,許農夫奈米不納錢,以免使農人同時賣米,加劇米賤錢貴,重傷農夫。後其入朝,又數論之,天子恩德,於熙寧九年秋頒詔許之,天下稱頌之聲,今日尤不絕於道。然則東南錢荒,卻並未完全解除。”
韓維說到此處,連司馬光都暗暗點起頭來,因為韓維提及的,實是宋朝經濟領域面臨的一個死結!大宋君臣,對此都束手無策。果然,便聽韓維繼續說道:“天下錢事,一面是東南錢荒,致使米賤傷農,百貨不通,萬商束手;一面卻是銅貴錢賤,銅禁未開之時,天下銷錢鑄銅器者已不可勝數,自王介甫相公開銅禁後,更是風行天下。蓋銷鎔十錢,得精銅一兩,造作器物,即可獲利五倍甚至十倍,天下誰不願為?遂使錢荒愈重。石越論及此事,以為以銅鑄錢與以銅鑄器,利潤相差如此,是銅錢之值賤也!若依常理,則既有錢荒,則當錢貴,錢貴則鑄錢監當有重利,而今日之事實,卻是各地鑄錢監,因銅價貴於錢價,若能不虧,已是萬幸。”
韓維說的,的確是當時的怪現象,一方面東南錢荒,流通市場缺少銅錢,導致錢貴米賤,傷害農業;另一方面,卻是銅錢的市場價值低於它的實際價值,導致官府鑄銅錢不能獲利甚至是虧本,而同時,卻有大量的銅錢被鑄成銅器,以及流出海外——因為宋錢在海外的購買力,數倍於它在本國的購買力!由此更加劇了錢荒的現象。
這是宋朝人難以解釋的現象,他們無法理解為什麼會陷入這樣的惡性迴圈當中。他們鑄造的銅錢,既是貴的,又是便宜的!哪怕就在缺少銅錢的東南諸路,也是如此,那裡的銅錢一方面缺少,一方面卻除了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