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保姆嗎?為什麼自己出來買東西?”他問她。
祖母每週都會同他談及高潔,高潔身體的近況、高潔生活的近況、高潔工工作的近況,他都安靜地聽著,當時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事後迴避去想所有細節。現在他發現了,原來自己記住了很多細節。
高潔雙手握著熱乎乎的大餅,癟了癟嘴角,羞慚得就像個做錯事情的小姑娘。她的鬢髮茸茸的,有幾絲秀髮被風吹到她光潔的額上。於直差一點沒有忍住去拂她的發。
高潔老實交代著:“我讓趙阿姨晚上回家的。”
於直說:“上車,我送你回去。”
高潔拒絕:“不用。”
於直不耐煩了,握緊高潔的肩膀,一手開啟後車門。他手掌的力道,隔著厚厚的呢子大衣傳進了高潔的身體。這樣的知覺太熟悉了,她知道自己甩不開現在的他,也拒絕不了現在的他,這是經歷了一年的相處總結出來的經驗。
高潔只好彎身鑽進於直的車,奇異的是,於直的車後座上放了三隻絲絨墊,她靠了上去,十分舒服,肚子裡的孩子亦有感應,跟著好像翻了個身,讓她輕呼一聲。
坐上車的於直聽到了她的輕呼,問:“怎麼了?”
高潔一手摸著肚子,安撫著裡面的孩子:“沒什麼。”她的動作從後視鏡裡落到於直的眼內,他的目光也就跟著她的手,已到了她的肚子上。
“你這個情況三更半夜還跑出來買吃的,真是好興致。”於直將車窗關上,開啟了車裡的暖氣。
高潔低低地說:“我和球球都想吃了。”
於直沒有聽得太清楚:“你說什麼?”他揀出他聽清楚的那部分,“球球?”他從後視鏡裡又看向她的肚子,終於明白她在稱呼什麼。暖風忽而吹過來,他心裡莫名地也跟著一暖,說,“少把藉口推給球球。”
高潔的執拗勁兒又上來了,同於直較起真來:“他經常晚上十來點鐘想要吃東西的,我以前沒這個習慣。”
話講出來以後,她就後悔了。這個習慣像誰呢?好像是前面那個人,她不想再去追憶的那一部分歲月, 但是無論如何也剝離不開了。
她想好好再看一眼的心情也剝離不開,她身不由己地抬起眼睛,從後視鏡裡看他。剛才在壽宴上,她沒有空好好看他,只想在人群多的地方迴避著他。但只消好好看看他,她就能一眼發現他的變化——他又瘦了一點,他身上的那件西服她以前收拾過,那時候他的肩膀寬闊,能把西服整個撐起了,現在的西服空落落地掛在他身上。
然後她就問了出來:“你有好好吃飯嗎?”
於直一怔,從後視鏡裡看到了高潔圓溜溜的杏仁眼,深褐色,有瑩瑩的光,也含著盈盈的水,沒有了當初的銳利,現在只有柔軟和清澈,表達著清晰的善意。
車內的暖氣讓他的語氣也軟和下來:“當然。”這語調聽在自己耳內,於直也知道軟和得超出了他自己的預料,他需要抽離他的注意力,於是發動了車子,又說,“你吃吧。”
他將車子開動起來,車子裡瀰漫著酥油的甜香,他從後視鏡裡,看到高潔捧著大餅一口一口吃起來,像只小貓一樣,時而滿足地眯一眯眼。
於直命令自己不應該繼續看下去,他必須專心致志地開車,他也必須專心致志地心無旁騖。可是熟悉的餘香在騷擾著他的味覺,放慢了他開車的速度。
寧靜的城市,寧靜的夜,還有寧靜的馬路,他的心也漸漸寧靜。他和高潔曾經也在這寧靜的夜晚走過這些寧靜的馬路,他在梧桐樹下吻著她時,他在想些什麼呢?於直努力回想,那一刻,他什麼都沒有想,他的心也像此刻這樣寧靜,寧靜到他想讓這一刻延長一點,再延長一點,把車開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但一切都是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