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芳菲一個人頹然地躺在馬車裡,將頭埋在胳膊彎裡,一點一點擠進去,擠進去,彷彿這樣就可以擠到另外一個時空裡去。黑的影,繞的線,沉的冰,像是左邊眼角上的一點藍色的痣,到死也還在那裡。身上的傷結了疤還有可能褪去,心上的記憶也總有一天可以淡去,可是這粒痣只要照鏡子每天都能看得見,一次次地提醒你,像陽光下的影子,只要有陽光,就如影隨形!每天每天地提醒你,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的自然平常,時時刻刻都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想要視而不見都沒有那麼長的忍耐力。謝芳菲趴在自己身上以一個極其不舒服的姿勢沉到無邊無際,似乎永無盡頭的黑影裡,輕易不想醒過來。
謝芳菲在孤寂黑暗的夢裡還是不甘心,腔子裡的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如鯁在喉大概就是這個感覺吧。夢裡還是不甘心地喃喃低吟:&ldo;從踏上建康起,你就一路藏在暗影裡。可是,可是,你終究連話都不肯說一句!你還是眼睜睜地看著我一路摔倒,一路狼狽!你還是這樣,你還是這樣!&rdo;就連夢裡也沒有一片安靜祥和的樂土,同樣是一個混亂不堪的亂世。心和腦,情和理一樣的爭鋒相對,勢不兩立,就如同現在的南齊和北魏。
容情掀開馬車簾子的時候,謝芳菲和小文似乎都睡得連天塌下來都不知道。小文呼吸均勻,手腳卻不老實;而謝芳菲身體一動不動,夢裡卻是火光沖天地垂死掙扎。容情輕手輕腳地將這迥然不同的一大一小搬到了床上。心情是冬天即將過去,春天馬上就要來臨。謝芳菲卻跟不上四季的步伐,她還留在寒冬臘月裡。是她自己不願輕易地柳暗花明,猶自在山重水複裡糾纏不清。
冬天過不去,可是太陽照樣升起。謝芳菲恍恍惚惚地坐起來,已經是中午時分。伺候的侍女進來笑著說:&ldo;小姐昨天累得很吧!不但在車上就睡著了,直到這會子才起來呢。我們大夥連午飯都已經吃過了。&rdo;謝芳菲絲毫沒有大睡一覺後的神清氣慡,反而頭痛欲裂。任誰像她那樣夢裡打了一夜的仗,不只頭會痛,就是心也會痛的。
侍女仍然說:&ldo;夫人讓你醒來後告訴你一聲,說已經將小文少爺抱去量衣服去了。&rdo;謝芳菲撫著頭用眼神表示知道了,然後問:&ldo;我怎麼睡到床上來的?我記得是在馬車上的。&rdo;侍女抿著嘴笑說:&ldo;是容公子不避嫌疑將小姐一路抱回房間的呢。容公子身體筆直地抱著已經睡著了的小姐進來的時候,還特意讓我們不要大聲喧譁,又囑咐我們不要來吵醒小姐,等小姐自然醒來。&rdo;
謝芳菲無奈地嘆氣,這次雖然不是全天下無人不知,也至少是整個蕭府無人不曉了。心裡莫名其妙地惆悵不安起來。容情,容情,自己將來一定是要天打雷劈的。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呢!她對不起他!
謝芳菲好不容易梳洗完畢,沒精打采地靠在窗臺上。轉眼看見外廳桌子上的籃子,是昨天自己買的準備送給王如韞的一些新巧玩意兒。客人送的禮,王家的人再怎麼樣,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謝芳菲的心一片混亂淒涼,是寒冬裡被吹皺的一池水。此刻等級森嚴的王家也沒有那麼可怕了,帶上蕭衍的拜帖,心急火燎地往王家趕去。她也需要一個沒有任何負擔,可以隨意說話的人。不管王如韞能不能夠理解,現在她是最合適的人選,因為她完全不相干。
依然是百年風流的高門大院,一磚一瓦,一糙一木無不完美無瑕,只怕隨意擺在假山頂上的石頭都有它特殊的來歷,或許這麼不起眼的小石子就是王導當年拿在手裡把玩的那一塊。王如韞萬萬沒有想到謝芳菲會親自登門拜訪,等不及丫鬟先掀簾子,自己率先就走出來了,高興地說:&ldo;芳菲,真的是你!我聽丫鬟前來通報的時候,還疑疑惑惑的,以為是她們通傳錯了。沒想到你真的